从大山家回来,那赵二老太爷回去和家里人说起这事,下面几房人便动了心思,谁都想趁此时来魅儿跟前走动一番,留得几分香火情,恐怕将来说不得就用上了,独独三房却是没随众人未去。

    赵二老太爷因祖产颇丰,故而和村里平常人家不同,有一妻一妾,老妻给他生了二子三女,妾常氏是荒年逃难随父兄沦落到此,为了一口粮食便将她卖于赵家,自己得了粮食又接着逃难了,后一年常氏生了儿子便血崩去了。那时赵老二太爷的老娘还尚在,怕这小奶娃娃戳儿媳妇的眼,便自己抱过去养活。

    这庶三子长大了娶的也是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儿崔氏,生了一子,没两年也早早撒手人寰,这赵崔氏便拖着儿子慢慢养大,也娶了一房媳妇,便是同村周家的大闺女周大妮。

    周氏在家就是老大,养鸡做饭,洗刷打扫,外带帮衬父母领着下面的弟弟妹妹,是十分的能干,索性这脾气性情也是十分的干脆利落。

    这日晚饭时分,一家三口在吃饭的当口也在议论别房还有村里一些人家去赵大山家贺魅儿被贵人相中的事情。老婆婆崔氏因是年轻时候就寡妇失业的,数年下来脾气早被磨平了,家下里的事情并不十分做主,她踌躇说道,“晨儿,大家都去你大山叔家,咱们家要不要也去呢?”

    不待赵铁晨开口,那周氏便说道:“娘,依我看,咱家竟不用去。想那苏魅儿小小年纪就失父丧母,因家产被收,她才那么点大就敢跳河以死相拼,虽说被柱儿给救了回来,可人家小小年纪随着赵家人什么活不做,我看比童养媳也差不离儿了,原以为她熬大了就好了,谁料余婶娘竟又要将她卖了,咱们拿什么心去祝贺她?再说以她那般人品心智,今日她是双拳难敌四手,凭人磋磨,可若是将来她真有造化,娘您老人家说,她再回来的话见着这些人,是报恩还是报仇?”

    周氏一番利利落落的话,引得崔氏笑骂:“晨儿你也不说说你媳妇,瞧着这张小嘴,把她能的不行,我们娘俩就听媳妇的罢,不去那边,想想那丫头也怪可怜的,又不是正经出嫁,哪里是贺喜去,竟是当面杀她的心了!”

    勿论这三房的婆媳们在家议论纷纷,那边赵大山家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余氏是喜也不敢真十分的露出喜气,想哭也难为她,哭不出真伤心,故而只得做出无比忙碌的样子来,人问起来,必要诉说一番从小到大如何精心养活大魅儿的,如何的舍不得她走,摆出一副慈母心肠。村里有眼酸心软之人,听的泪都流了下来,拉着苏魅儿的手提点到,这村里都是她的亲人,余氏便是她的亲娘,将来得了志可千万要记得拉扯大家一把,回报赵家的恩情云云。

    凭谁天大的笑脸,说干了口水,苏魅儿也只回之一笑,却不开口。闹的来贺喜的人心里有惴惴不安的,有存了心思看事情如何发展的,也有骂白眼狼的,这些苏魅儿都未放到心上。

    太阳西山下去,天快黑透了,终于送走了来客,余氏忙看村里人送来的贺礼:鸡蛋也罢,瓜芋也罢,一把儿青菜、半袋子玉米……赵大山抽着旱烟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家婆娘转来转去的身影,而赵铁柱则一声不吭的蹲在堂屋门口,眼睛傻傻的盯着小仓房。

    等余氏收拢好东西,看这爷俩样子,想呵斥两声想想又忍了下来。自个儿擦擦手,说道:“我知道你们难受,我也难受,可姑娘大了,有了好造化,难道还要哭丧着脸嘛,你们看那孩子不哭也不闹,就知道她心里大概也是愿意的呢,毕竟凤凰哪能真愿意落在咱这草窝窝里。”

    “娘你胡说,魅儿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人!”自从那晚余氏在厨房跟铁柱说魅儿这事之后,就再没开过口的铁柱突然出声,倒是将余氏吓了一跳。她连连拍拍自己的心口,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忘护她,她若是不愿意,恐怕早就要寻死觅活的了,这么乖顺安静,难道不是盼着跟贵人享福去!”

    铁柱听到他娘骂,哪里敢回嘴,再者他心里也对他娘的话信了几分,心里不免想到常听村人骂女人家容易水性杨花的话,自己这里多难过,魅儿却没事儿人一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想来大概是真看不上自己。这样想着,心里也淡了三分,嘴里不知道嘟囔什么,径直回了自己的屋睡觉。

    伺候赵大山洗漱毕,余氏想到明日就是约定接人的日子,也不知道这妮儿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心里有些不安。她想了想,将自己头发重新梳了齐整,又掸掸衣角,扭头对赵大山说道:“当家的,我这心里有点没底,自从昨日在厨房将事情倒出之后,也没听到魅儿一声言语,这会子我去和她谈谈,总归好聚好散才是。”

    不等赵大山说什么,余氏已经急急忙忙开了门直奔小仓房。

    小仓房里的灯还亮着,估计魅儿还未睡下,余氏随手敲了两声便将门一推而开,苏魅儿果然还未睡下,人就坐在床边做着针线活。

    余氏大惊小怪的三步并两步走到跟前,一把夺过苏魅儿手里的鞋面儿,哭着说道:“我的儿,明日你就要走了,今天还要做这些干什么呀,就是家里没得穿,也不该你这般着急做,你这样叫我如何舍得啊!”

    “大娘,没事,给我罢,再上几行线就完工了。”余氏心里有事,哪里真的顾得上一昧的哭啊,看苏魅儿这么淡定,自己干巴巴的收了声递回鞋子。

    苏魅儿一边招呼余氏坐在椅子上,自己回身依旧坐在床边做着针线,她也不开口,等余氏说话。

    余氏赔着笑意,将椅子拉的离床板近一点坐定,这才说话:“魅儿,你心里怎么想这事,心里可怪我?”

    苏魅儿将针扯出在头发里蹭了蹭,抬头看了一眼余氏,回道:“不怪!”

    余氏心中大喜,声音也就不由得高了一点,“那就是说你愿意跟贵人走了?”

    “大娘,愿意不愿意的,万事都不由我,原是就要回报铁柱哥救命之恩的,自然您看怎么好就怎么安排罢了。我这没有半分怪您的意思。”

    苏魅儿平平静静的,回话也没什么错漏,余氏原本准备的一车轱辘的话都没了用处,她也只得再三表明自己的心痛和万般的无奈,看苏魅儿没有不信的样子,这才安心回房,想来人都是盼着往高处走,一个小人家家的,自然更喜欢过好日子了,哪里真有什么不愿意的。

    一夜无话,转眼就到了接人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