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只恨醒得太晚,怪只怪自己错觉一生。

    决定建阿房宫的时候,嬴政便已经意识到,自己把觉得欠在阿房身上的东西都补偿在了元妃的身上,可这两个人,诚然是没有半点关系的。元妃的名字唤作柳伊人,而不是赵阿房。更或许是年老色衰,她愈发不似年轻时候的阿房了,诚然,嬴政也想不到阿房变老后应当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连补偿都是补偿在了一个错的人身上,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在弥补自己心底的遗憾罢了,而那个应该补偿的人,早已经死了。

    世人皆不知阿房,可她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过。如果可以,就以“阿房宫”为名,让世人从此都记得她罢。

    青凰呢?嬴政想了许久,想封她为后,可在他有这想法的时候,却有传言说“今年祖龙死”。嬴政如是想,自己的身体如此康健,又怎会真的死了呢?

    他不知道的是,哪怕是“今年祖龙死”这个谬论,都是赵高制造出来的。没有人看见那个所谓“转眼即逝”的“山鬼”,赵高让前来送玉的小监这么说,那人也就照说了。

    嬴政想熬过这一年,证明那谬论是假,然后,他可以封芈青凰为后,将扶苏儿扶持为太子。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再担心什么朝臣会与妃子勾结,除了这一世王翦曾对芈青凰动过情,也再无朝臣与芈青凰有什么瓜葛了罢。况,王翦对芈青凰动情还只是王翦单方面呢,芈青凰这一世,对嬴政如何死心塌地,愈到晚年,嬴政才想得愈发明白。

    让芈青凰去送元曼出嫁,嬴政是存了私心的,甚至让芈青凰一定要带回元曼的落红只为验身,嬴政觉得自己是有些残忍又无奈的。他能保证芈青凰不对王翦有什么想法,可是王翦呢?若然王翦这个糟老头子娶了元曼,还惦记着芈青凰,岂不是要让自己女儿委屈?这本就只是他与阿房唯一的孩子,他可舍不得她受什么委屈。

    好在,青凰的两个孩子都很好,扶苏儿这小子会挑人,公孙也更为乖巧讨喜,至于阴曼,她过着她喜欢的日子,尽管尉宗浦如今还不是什么大官,但他待她好就够了。

    如果不是扶苏赴边赴得那样急,嬴政当真恨不得当着芈青凰的面掴这孩子两巴掌就好,若不是他太过不懂事,和至于让芈青凰这么担心。尤其是嬴政知晓,芈青凰为怕扶苏出言顶撞特意将其禁足,结果这孩子不仅不知悔改,还在朝堂上那样顶撞的时候,换做是其他孩子,嬴政一怒之下应当会将其贬为庶民罢?可,因为那是扶苏,嬴政忍了。

    让嬴扶苏北上,是因为蒙恬比王翦更具血腥和戾气,王翦之仁嬴政是知道的,而蒙恬比王翦戾气要重些,让嬴扶苏待在蒙恬身边,跟着蒙恬一起,见多了死生杀伐,让嬴扶苏习惯,就好了。留着这群蛀虫似的骗子,害的是更多国人的家财性命,善恶只在一念间,但有的时候,不明智的善,有可能带来的是更大的恶。

    杀那群专骗钱财名利的术士,嬴政并不觉得自己做得很过分,遗憾的是没能将徐市他们几个最大的骗子给抓到。

    长生梦醒了,老实说,清醒的时候嬴政并没有太震惊。谁人无死呢?他是在惧怕死亡,可,如果死了之后能和芈青凰合葬一穴,也不失为个好结果。所以,他在打造龙棺的时候,也造了凤棺。

    嬴政试图给芈青凰解释,自己并非让嬴扶苏隔离朝局中心,他只是想让芈青凰去历练几年而已。可悲哀的是,这辈子自己给这个女人的安全感太少,以至于自己给她解释的东西,她都是怀疑的……

    第五次出巡,如果不是芈青凰病重,嬴政是真的很想带着芈青凰再游历一次大秦的江山。在此之后,可能他就年迈了,禁不住舟车劳顿的折腾了,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出游在外了,他是真的很想和芈青凰走这一遭。

    可是她病了,嬴政将精卫拨到了芈青凰的身边,和她定下三个约定,千盼万盼,只盼着芈青凰能够好起来,能够等到他为她加凤冠、立嬴扶苏为储。

    入睡前,嬴政哼唱着“山有扶苏”的调,赵高为嬴政扇风纳凉,低声问询道,“圣上可是想栖桐夫人和公子扶苏了?”

    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嬴政满是胡茬的唇角就忍不住动了动,他长吸一口气,“是啊……朕,挺想他们的。”说着,嬴政迷迷糊糊的嘀咕了句,“路上脚程快些罢,朕想早些回去了。”

    那夜的梦很好,他梦到扶苏儿继承了皇位,然后他和芈青凰已经花白了头发,二人站在咸阳宫的最高处,笑得十分欢喜。

    不多日,嬴政身染小疾,他给芈青凰去了一封信告之,并说无大碍,之后继续按照既定的路线走着。

    只是一次小风寒而已,谁也不曾想到,这“病逝”会来得这般凶猛。嬴政自己都不曾想到,一向身体康健甚至不曾有过小病的自己,会败在这小小伤寒上。

    如果,芈青凰在,或者精卫在,亦或是嬴扶苏同行,第五次巡游,都不会是这个结果罢。因为,这是嬴政身边最无亲信的时候,赵高手握一切,已经是一手遮天了。

    病入膏肓的时候,嬴政才惊觉自己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可好在,赵高还在他身边,将东西交给赵高,嬴政是放心的。

    嬴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芈青凰为始皇后,这道旨意,如芈青凰这般聪慧之人,自然会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要她能稳固住咸阳宫的局势,再有什么变故,嬴政都能放心她能处理好。

    第二道旨意,嬴政让嬴扶苏从北上赶回咸阳,芈青凰稳固了朝堂大局,让扶苏继位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这两道旨意下达之后,赵高试探性的问了嬴政一句,“圣上,圣上这是打算扶持栖桐夫人和公子扶苏吗?”

    “朕,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打算。”嬴政有些疲惫的,平躺在榻上如是说道。

    赵高犯难似的嘀咕了句,“圣上将公子扶苏谪去戍边,现在又将公子扶苏召回,圣上的意思,奴才也是越发不懂了……”

    机灵如赵高,他怎会不知道嬴政到底是什么想法,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混账东西!”此时的嬴政还有气力再骂几句,“朕罚扶苏去北上戍边,不过是为磨砺他而已,扶苏有治天下之能,更有得民心之理,除了他,再无公子能胜任!赵高啊,朕以为你平时跟在朕身边久了,会明白朕的心思,如何这时却犯起了这般糊涂?”

    “奴才鼠目寸光,圣上见笑了。”赵高阿谀道。

    他永远都记得芈青凰带给他的耻辱,更记得嬴政是如何灭了他家亲又灭了他的母国,这份仇,他誓不罢休。

    既然嬴政知道抓紧最后的时机立储立后,赵高又如何不懂利用第五次出巡这最后一次机会,将嬴政扼杀在外呢?芈青凰不在身边,嬴扶苏不在身边,精卫那个通晓医理又不为赵高所束缚的婢子也不在嬴政身边,这是赵高最好下手的机会了。

    那夜疾风劲雨之后,嬴政染了点儿风寒,赵高询问医者,大王如今应当忌讳些什么药食,他便偏偏的给嬴政送去那些药食,如此一来,嬴政本就处于病态,再加之食物用药相克,病情自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加重。

    可怜嬴政,错信这个阉宦,以为赵高对自己是最为忠诚的,区区中车府令而已,嬴政竟能给予他代掌玉玺的职责,可见嬴政对赵高有多信任。

    可,就是这个宦人,隐藏在虎侧这么多年,虎却没发现这是头野心勃勃的豺狼。他还以为,将事情交给赵高之后,赵高定然会将所有事情都处置好的,谁会猜到赵高会攥着旨令迟迟不发,然后对嬴扶苏他们下手呢?

    嬴政奄奄一息病得睁眼都困难时,赵高明白时机已成熟,低声在嬴政耳畔呢喃着,“圣上,旨意奴才并未发出,奴才会好好改过之后,立公子胡亥为二世的。圣上的意思,奴才都明白,只是奴才不想这么做呢,秦能灭赵,这时奴才的亡国恨,奴才怎会轻易放过圣上呢?更何况,圣上您的发妻对奴才做过什么,圣上您可曾记得?”

    赵高看到已经不省人事的嬴政,在此时还不得安息的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反抗声。

    可嬴政啊,已经病得御医来都再无回天之力了,面对这猖獗的狗奴才,还能做些什么呢?

    挣扎两下之后,嬴政便再没了动静,赵高在嬴政的脖子上试了试,脉搏已平,曾风光不可一世的秦始皇就此撒手人寰……

    赵高吩咐自己一心腹小监守在沙丘宫门口,不得自己允许不该让任何人进去,尔后,他往李斯的住处摸黑寻了过去。刚正不阿对吗?可赵高知道,李斯是贪权的,既然有所贪,就不怕策反不动李斯。

    此生,几经波折阴差阳错,颠沛流离之后,依旧不得眷属。

    可那个女人,却为了最后心中的一点希望,坚守着,撑着残躯,死也爬到了他棺材旁才愿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