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初并天下,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皇帝之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并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故制曰:“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自今以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三皇乃燧人、伏羲、神农,五帝乃黄帝、颛顼、帝喾、饶、舜。

    我心知他是自大了些,可我也认同,将这华夏大地大一统此事,诚然是前无古人的。我认可他,以他为荣,更觉诸如孔夫子等圣人是远不及他的。

    皇帝,就皇帝罢!始皇帝,他就是始祖。

    他的野心膨胀着,心心念念希望秦之江山万世无穷。可将这命令下达之后,他又回过头来问我,“青凰,假若政不想秦之江山传万世,政希望大秦的江山能永固,而政能长生以一统江山万年,你说,政还需要些什么?”

    “无非是求仙问道之术罢了,如今整个天下都是大王的,大王还忧心什么寻不到仙药得以长生吗?”我顿了顿,“江山万年或许太久远,那永生的事却总是闻所未闻的,可青凰觉得,长生比永生踏实,阿政若想去追寻长生,大可一试。不管你做什么,青凰都是支持你的。”

    他听了欢喜,面上微微浮现志在必得的神色。

    可转念,他却忽然看着我,表情严肃了几分,“可,青凰你为何看上去不高兴了?政是否说错了什么话?还是你担忧政独自追寻长生,会将你抛开?”

    我悠悠然叹了口气,“我不是在叹那,长生不长生的,青凰不甚在意,只要青凰是待在阿政身边,青凰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问。而今,青凰所叹息的,是你自称为‘朕’了,这让我有些分不清,你在我面前的自称是哪样?又和从前可有什么区别?”

    他听得笑得嗤嗤,刮了刮我的鼻子,才道,“你呀,心思还真是多。政就是政,是你唤作‘政哥哥’的那个政,对旁人朕就是从前孤王的自称,在你面前,政还是你的政哥哥。”

    我浅浅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他喃喃着,牵着我的手,看着这片天地初生的朝阳,面色神采奕奕,“从前政是秦王,没能封你为秦王后,而今政既为始皇帝,青凰,等政寻到些长生的门道,就封你做始皇后,好不好?你我二人,与这片天地长存。”

    “好!”我牵紧了他的手,心内感慨万千。

    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都洋溢不尽我心中的自豪与欢喜。

    我听尉缭说过,大王近些日子与一名唤作怀清的寡妇走得颇为相近。此女是个术士,炼了许多丹药,这几年每年都自觉的上奉丹药和炼丹之材来咸阳。大王对此女颇为赏识青睐,哪怕此女拥兵于巴蜀,阿政也不反对,只差没再派些秦兵去供她差遣了。

    传闻怀清颇有见识和文采,阿政会青睐她,倒也实属常情。改日若有机会,我都想会一会这奇女子,独自寡居还能将炼丹之术和夫家矿脉经营的如此风生水起,实在是令人钦羡欲与之神交的。

    奉我不去扶苏的府邸时,扶苏便来青鸾宫小坐,又听闻尉缭十分欣赏邹衍夫子的论著,以五德而分天下之势。邹衍道是周得火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又根据往昔秦文公曾于黄河之内猎获黑龙,以为此为水德之大瑞,遂将黄河更名为德水。

    天下初初统一,阿政自打自封为始皇帝之后,确实比从前变得更加繁忙了些。大秦,大秦,如今秦可是真真正正的大秦了。

    我听闻阿政将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我听闻阿政大兴土木,欲开凿灵渠,以贯穿南北。

    我听闻阿政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锺、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

    我听闻阿政统一法度、度量衡、石、丈尺。

    我听闻秦之国人悉数加封一爵。

    我听闻……

    这日子就像是做梦一般,太多太多的新鲜事物蜂拥而至,而许多东西甚至是我从前所没能接触到的。被这繁华冲刷了多次之后,之后每每再有惊奇者,我都只觉平淡了。

    而元曼呢,王贲处理完他母亲的丧葬之后,王家在咸阳盛极一时,门庭若市的热闹非凡。于她的眼中,他的英雄就是这样的,驰骋沙场之后,得万人敬仰。她就站在那万人之中,然后等他回眸,眸中只有她一人。

    她做了那样大的一场赌博,才将自己赌到了王翦的身边,幸而,她是赌对了的。王翦是个会疼惜人的好男人,自打成了亲之后,他对她的所有承诺,都一一兑现了。

    遗憾的是,王家父子没能在咸阳待多久,阿政便下发了新令,让王翦和王贲各领兵数十万计,又挥兵南下直驱越境了。

    可怜元曼怨恨她父王,小别胜新婚的,这短聚还未能聚多久,就被她父王又生生的拆散了。而王翦担忧元曼的身体吃不消,便不让她再跟着将士们一同吃苦受累了,只安慰她,让她在咸阳养好了身子,等他回来,他俩再生个大胖小子。

    元曼拗不过王翦,自然是答应了。故而,这丫头在咸阳便更闲了几分,往返咸阳宫的次数倒是愈发多了。我见她待在华阳宫也不安分,索性便让她搬回青鸾宫来住了。她乐得有人陪着,简易收拾了一番,便恬不知耻的回了娘家待着,成日里和几个弟弟妹妹们嘻哈成一团。

    这日晌午,才用了午膳,这丫头揪着阴曼和曼还有嬴高几个比她小的,又在絮叨着一些没羞没臊的话,直言两个妹妹和弟弟眼见着再过不几年,也该是要婚娶嫁人的年岁,她跟着王翦在军中可是认识了不少有才又有德的将领,可给妹妹们会一会,将军府成日里宾客盈门的,也有不少想巴结王家这门关系的,个中不乏家中有貌美女孩子的,亦可给嬴高说个媒。

    她这嘴上没毛的本事,倒是同画眉学得极像,不过画眉好歹比她还更知道害臊三分,她成日介里的张罗着弟弟妹妹们的婚事,倒像个媒婆般的热闹了。

    三个小的哪里禁得住她这样的调侃,一个个面红耳赤的,想走又不敢走,却还不得不听着她讲这些没脸没皮的话,个个儿臊得面红耳赤低了头,不敢瞅这不着调的姐姐。

    我看着好笑,远远地做着女都和碧瓷两人乐得合不拢嘴,茵陈在旁边帮我捻线,瞥了一眼元曼,只道,“夫人,您瞧瞧公主,这样不害臊的德行,叫婢怎么敢嫁出去?她这天上地下没个影的本事,旁人怕是招架不住的,也堪堪就是婢从小看着她胡闹到大,还能懂她秉性伺候得住她,换个人,只怕跟人都能跟丢了。”

    听着茵陈的腹诽,我和碧瓷笑得更为朗然。

    这么一笑,元曼却是听见了内中的骚动,当即跟个猴子似的三两蹦跑到我们身前,“母妃,你们作甚笑得这样开心?是不是,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碧瓷嗤嗤笑着还未收住,“华阳公主可是嫡长公主,我们这些当婢子的,哪里敢拿公主说道?不信,你问问你母妃。”

    我摆摆手打了个马虎眼,“我可不记得你有什么坏话可讲,唯独记得有个丫头片子比男孩子性情还胡闹些,上树掏鸟窝的本事倒是一流。若非这青鸾宫我不许你爬,怕是你要将咸阳宫内所有宫殿中的树都要攀爬熟悉个遍,哪个树上有鸟窝、鸟窝里生了几个鸟蛋,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罢,众人又是一团哄笑,元曼被我闹得羞红了脸,哇呀呀叫着就要来挠我。

    闹得正欢呢,却闻外头一阵微微有些尖锐的女音试探问道,“婢是晗月宫的胡良人,有急事求见栖桐夫人,栖桐夫人可在?”

    嬉笑声戛然而止,这声音我自然认得,却是不甚喜欢这声音的主人。

    我清了清嗓子,瞥了碧瓷一眼,元曼正了正衣衫坐到一旁接了茵陈的活儿替我捻线。碧瓷起身去将此人引了进来,至我面前规矩的行了大礼,才面待期色的瞧着我,欲言又止模样。

    “想说什么就说罢,来都来了,又何必藏着掖着。”我不喜她这拖沓的模样。

    她顿了顿,复又清了清嗓子,才摆出一张揶揄的脸,“许久不见栖桐夫人,夫人气色愈发好了。只是不知夫人这好气色,还能好几天下去。”

    “本宫气色一直很好,不用你操心,也会一直好下去。若你来青鸾宫只为溜须拍马,那你大可现下就回去,本宫听多了这样的话,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不甚喜欢、乃至有些厌恶胡良人,她这两面三刀的性子,最为我所唾弃。

    见我对她说话这样不客气,她面色也是微微有些尴尬的,“婢,那婢就有话直说了。上九宫这段时日,每日都有御医进出,婢忍不住前去打听了一回,才得知上九宫的那位,怀孕了……”

    伊美人,怀孕了?

    我面色微微一怔,却见碧瓷直接啐道,“呸!胡说些什么!你若当真这样嘴里没盐,何不去膳房找闲去!来青鸾宫里挑拨,你也不怕扰乱**秩序,恼了夫人,将你杖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