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将元曼安慰稳妥了,再将她送出宫时,她和碧落感情已大好。

    我深信元曼不是个天性刁钻的孩子,只是有的时候,这孩子不甚懂事、需要人指点一二是真。

    不过,安慰的话终究只是说出来让元曼听着稍感舒心些罢了,谁人不知,王贲身为秦之大将,与其父王翦一道立下战功无数。有这么有出息的一个儿子,纵然蔺梵再怎么刁钻古怪,对旁人再尖酸刻薄,可对王贲,那定然是疼到了心尖尖上去的。

    想要撕破蔺梵与王贲间的母子关系,谈何容易?单单就血亲这一点,就已是最难处理的。

    好在元曼涉世未深,想着只要同王贲搞好关系便罢了,不会往深处想。但我这个当母妃的,却能将这一层看清楚些,故而待元曼走后,我交待碧瓷,找时间去问问精卫,可有些法子让人缠上缓疾而不易察觉。如若可以,这女人我是不想留的。

    当年还被困在咸阳宫外,我曾听王翦说过,他那妾侍蛮狠跋扈,他也难堪忍受。王翦素来是个好脾性,连王翦都觉不能忍的,可见此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加之这女人竟敢挑拨是非到我芈青凰的女儿头上来,我岂能再容她胡来?这女人若没有王贲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都算了,但凡有了这王贲,如今他又那样功高,我不得不防着此女母凭子贵欺压到元曼儿头上来!

    自打王翦一举灭楚,阿政对王家也更为信赖赞赏,攻燕时甚至将王贲也派到了王翦身边。父子二人齐上阵,这倒也是件趣事。

    攻破三晋之后,余下的三国破败之势更加颓靡,眼见秦国着攻伐六国势如破竹,统一之日指日可待,阿政的面上喜色更甚。我看着,也是不由得跟着他一同高兴的。

    昔年,少年天子意气风发,立下势要一统天下的宏图大志。那时候,还有吕不韦、赵姬、不安分的公族势力,面对那样大的困境,他依旧是那么执着而又目光长远,如今,天下形势大好,我陪着阿政一路见证着他的成长壮大,怎能不替他、不替大秦高兴呢?

    燕国却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国家了,荆轲刺秦王之后,燕王一度被逼得走投无路,乃至将太子丹都诱杀之,只求秦王能再容许他宽限些时日,苟延残喘。如此昏庸糊涂的君主、父王,所统领之下的燕国,能壮大到哪儿去?

    直至太子丹死、燕王被擒,这糊涂至极的君王啊,还以为是太子丹的肆意妄为为燕国招致了灾祸,丝毫不曾意料到,秦王政的野心勃勃本就是灭了其余六国,完成秦在这片天地的大一统!

    所以到最后,燕王身死的消息传来时,我都不曾感觉到半分意外:这天下间,能容这样糊涂又蠢笨至极的君父活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了,他若还能得以苟延残喘,那才是叫我感到意外的。

    六国已经破了五国,剩下个齐国,我还记得在扶苏府上小坐时,尉缭指着这齐国,戏谑的说了句,“齐之君王后一直信奉亲秦政策,这也难怪,秦从前也未对齐发兵。远交近攻的策略,秦本就对齐不是那样的敌意盎然,他们自然懈怠些。如今君王后死了,她这儿子齐王建,听闻也是个窝囊极了的主儿,还未开战,就巴巴的派了好几个信使来咸阳探风声了,看样子,有求和之意。”

    “哦?不知大王准备如何处置这齐国?”我好奇的问了句。

    自打阿政不允我再多于臣子接触后,我也收敛了不少,文臣只与尉缭相交,武将只与蒙氏切磋,至于王家,这一层尴尬而又微妙的关系摆在这儿,即使是什么都不做,王家也必然会站在我和扶苏身边的,我倒从来不担心这个。

    尉缭成竹在胸般的一笑,那模样,竟是十分赞许的模样,“大王准备派个使臣过去,齐国不是想和吗?大王就给他们和。”

    “不开战?”我有些弄不懂尉缭的意思,“自打攻韩开始,这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秦自昭襄王伊始便谋划着要一统天下,如今只剩下个鸡秧子般的齐国,为何不打了?”

    尉缭笑了笑,“栖桐夫人也知齐不过是案板上的鸡秧子,那夫人觉得,可还有战的必要?”

    “不战,难道人家还会送上门来给你宰割?”我被尉缭这话惊得有些呛到,总觉他说话如今也是有些自大了,缘何我听着都不敢相信呢?

    尉缭见我一脸惊骇又不敢相信的表情,笑声更为畅快,“栖桐夫人,微臣说过,齐王建不过是个窝囊废,如若栖桐夫人不信,且再侯上一段时日看看,等使臣回来时,也就由不得夫人不信了。”

    对尉缭这话,我始终是不敢苟同的。齐国到底也是个大国,齐王建再怎么窝囊,也不至于战都不战就直接将齐国双手奉上了罢?

    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我倒也颇有几分期许的等了起来。

    此间,王贲带着秦兵已驻守到了齐国的边境,齐王却是一直按兵不动,似乎没多少打仗的意思。齐军见齐王没多少反抗之意,更是逃者日以百计。

    阿政观摩着将齐王也吓得差不多了,才让时辰大摇大摆的去见了齐王,听闻那使臣带去的话,大致意思就是秦王不想打,想和。可这天下眼见要大一统,不打又收不下齐之领土。念在齐王一直与秦交好,秦王如今再给齐王个机会,只要齐王将齐国领土悉数奉上,秦王便允他五百里地做个封君,依旧让他过个小国国君的舒坦日子。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般凌人的话,齐王听了之后,竟是欢欣鼓舞的同意了,甚至直言:吾观五国之破灭,国君非死即俘,逝者不论,生者生不如死。如今秦王非但不杀我,还许我封君并以五百里领土,何乐而不为?

    于是,齐王建这窝囊废,当真就准备将齐国那么大一片领土双手奉上给秦。

    得知这消息时,我竟也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见过窝囊的,却也没见过窝囊又蠢笨成这般模样的!

    再见尉缭时,难免对尉缭钦佩更甚,谈及齐王建之愚昧,尉缭忽而唏嘘不已。

    “国尉大人为何唏嘘?如今秦破六国,只待齐王将齐国图册奉上,便是秦正式一统天下的日子,国尉大人非但不高兴,为何还这般沮丧呢?”我总觉我是看不透尉缭此人的。

    他抿了口温酒,“我哪里是在为齐王建沮丧,不过是在笑着世道轮回、造物弄人罢了。”

    “国尉大人这又是何意?”我再追问。

    这尉缭分析世道的确厉害,可论世之时,每每总喜欢同人打哑谜,让人兜兜转转询问猜测许久。

    “栖桐夫人可知《孙子兵法》?”他问道。

    《孙子兵法》这等名论,我虽不爱读兵家术法,却也对此篇略微研究过一二。不说读得通透,却是虐懂些皮毛的。“自然是读过的,只是不曾细品。”我认真的说道,却是不敢在尉缭面前夸大,因我记得扶苏说过,尉缭此人对兵法也研究颇深。

    尉缭捋了捋他那短短的须髯,叹息道,“《孙子兵法谋攻篇》曾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他顿了顿,“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夫人您瞧,齐国并非匮乏兵家奇才,《孙子兵法》所著书者孙武先生就是齐人。可闹到最后,他这善之善也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后却是被齐国自己印证了。夫人,您说,这是不是叫做造化弄人?”

    我听得不由也跟着唏嘘了一阵,伺候,便是心内难以压抑的欢喜。

    与尉缭相谈甚欢至晚膳后,我才悠悠的回了青鸾宫,可还没进门,元曼那丫头就疯疯癫癫的从里头闯了出来,扑进我怀里,亟亟囔道,“母妃!了不得,了不得!将军父子立下这般大的功劳,这功高得有些过了。而今天下眼见就要一统,父王怕是不会再留将军了,母妃,我该怎么办?”

    有了郎夫之后,元曼这满门心思,果然都摊在自家汉子身上了。

    这也不怪她,她想护着王翦,总是合情合理的。

    眼见着齐王就要呈递投降书和图册,王贲到时也将拔营而归,茵陈和碧落奉了我的旨意一直悄然给蔺梵下了很小量的药。估摸着日子,这段时日也该停手了,如若不然王贲回来查到些什么,总是不好的。加之,蔺梵也病得差不多了,耗了这么长的时日,她的身子早被她耗空,能不能挨到王翦和王贲回来都难说。

    “这样急啄啄的做什么,王氏父子本就功高,莫非你父王还能因他父子两个打了胜仗回来就要杀他们不成?”我轻声呵斥着元曼,“王将军眼见着就要返秦,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也该收收了罢?”

    她却仍旧一脸焦灼,“母妃,儿臣没在同母妃顽笑,而是今日儿臣忽而发现,往事父子功高得有些吓人!儿臣不得不急啊!”

    我依旧不紧不慢的往青鸾宫里走,看着这丫头一脸火烧眉毛的跳脚撒泼。

    情急之下,她径直拽住我的衣袖,同我算到,“赵国、楚国是被王翦将军给灭了的,魏国、齐国是败在王贲将军手上的,燕国是他父子二人齐心攻破,母妃,您难道就没发现,除却韩国之外,六国之中有五国都是被这父子二人给兼并的吗?”

    她慌得泪珠断了线,口齿都有些不伶俐,“这……这太恐怖了,母妃,儿臣不敢想,儿臣现在愈想就愈害怕!秦一统天下,竟然大半都是被他父子二人给拿下的,母妃,父王会不会,会不会……未免功高震主,杀了他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