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刮得栾铃飘摇着,这是冬夜的独诵。

    我手握着那份名单,心中感慨万千:阿政粉碎了芈氏一脉在大秦的势力,他亦说过会保全我,只是我没想到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来保全。

    咸阳城内积腐太多,从宣太后之后树立起的庞大旧权贵,时隔几十年多已膨胀腐朽。

    树木若是从心开始烂了,那么溃散便只需一缕风。阿政深谙帝王之道,更明白秦如今是表面强大实则尚需安稳的关键,他是万万不会让老旧贵胄来左右他的,故而只有粉碎清除了朽木,才能让他亲手建立的新林长得更繁茂些。

    “青凰只要待在阿政身边,万事足矣,再求这权势又有何意义?青凰既能同意阿政端掉芈氏一脉在秦之根基,也就做好了再不与权势相连的打算。”我温声在他耳畔呢喃着。

    并非我当真打算再不动半分权势,如若我真怎么做了,那便是真正的愚蠢至极!

    经此次咸阳城漂泊半年,我算是真的明白了,缘何寒鸦姑姑会不同意我让阿政粉碎芈氏在咸阳的势力。但凡失势,若稍有不慎而致落水,连个捞人的都没有,只有活活等着淹死的份儿!

    如今这番说辞,不过为让他安心。他既还会说出切忌树大招风这样的言辞,就说明他对太过强大的结党还是有所忌惮的。如今我主动示弱,实为免去他的猜忌。

    听我温声细语的谈吐着对他的依恋之心,他果然心情更悦。

    酒香经他口和身后,淡淡氤氲在这銮驾中,愈显靡靡而撩人。

    他温热的大手将布帛再揣入我袖兜中,再三紧了紧,“傻青凰,即算你不需要,扶苏儿将来总是用得上的。你不为自己考虑考虑,莫非也不为吾儿多忧心半分?”

    他认可了扶苏,我这才安心替扶苏应了,“承蒙阿政的厚爱,那青凰这厢就先代扶苏儿谢过恩了。”

    他笑着捋须点头,“甚好。只是扶苏吾儿生性太过柔善,政以为祖母教扶苏儿的,太主仁。青凰,政从今往后让扶苏也去你那儿禀明所学,你也替政监督监督他的课业,你是他母妃,也好劝着他改一改这太过柔善的性子。”

    我点点头,此事他与我观点倒是一径。如今我最担心的,就是扶苏儿太过柔善,以致敌我不分。

    毕竟,这孩子从小就受众人追捧,过的从来都是众星拱月般的日子。他未尝过酸涩滋味,更不曾体验过人心险恶,哪里又学得会当断必断的狠戾呢?

    我心中忽而多了盘算,不如拿芈青萝开刀,让扶苏儿见证一回亲人间的血斗。正好,也籍此机会除掉芈青萝这个心腹大患!

    见我思忖半天,阿政挥袖在我眼前晃了两晃,只问道,“青凰,你在想什么?”

    我知他如今心情尚好,故而也敢在此时开口提一提这事儿,“青凰是觉得,比之朝政大局,我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尔尔,目光亦没你那样的长远。青凰只求,在咸阳**中,能少些让我不痛快之辈。”

    他怔了片刻,随即了然我指的是芈青萝,面色凝重叹息一声后,他才道,“你若觉得不痛快,想拔了哪根草,就尽管拔除就是!只记得莫要闹大了殃及无辜。”

    “青凰自有分寸。”我愉悦的答着,自是明白他这是默许了我去动芈青萝,只让我不要殃及公子高就好。

    时而家时而国的插科打诨了一路,终于回了青鸾宫。

    他健壮的臂膀环抱着我入了青鸾宫内,华灯之下,他眸里沉醉着温存,只将一室媚人的低声呜咽没入夜色中。

    一夜缱绻,只恨**苦短。

    青鸾宫里本就有着一众老幼需人照拂,如今又多了个身强力壮的画眉陡然卧榻,我和精卫带着药去给她上药时,这妮儿腚上青紫淤块一片。

    可她心情尚佳,虽擦药时疼得不能自己,擦完药后趴在榻上揉着腚还不忘念叨着,“这才将那恶奴才杖毙了,现世报这样快就报到了我身上来。如今倒好,我躺这儿不得动弹了,夫人交待之事怕又要拖上几日。”她嘀咕着,“原本听那恶妇被打时嗷嗷叫得跟杀猪似的,还以为她是无病**装装的,想着这腚上不过是死肉一块,不想挨起打来竟这样疼。”

    精卫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若是装疼,又岂会被你打死?我看呀,昨日大王便该罚你掌你嘴巴子,反正咱们画眉的面皮比哪儿都厚,不怕疼。”

    三人嬉笑着,画眉恼得想打精卫一拳,无奈卧在榻伤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精卫竖白眼。

    “幸而,昨日大王不是真想动夫人的,反而是打心眼儿里的疼着咱们夫人。如此算来,我昨日确实不该莽撞不听精卫的去掷那石子,这板子也算没白挨。”画眉不忘嘀咕两句。

    精卫戳了戳画眉的脑门儿,“还好意思说呢,今儿大王起得早,我伺候大王更衣的时候,瞧着大王手背有片红肿未消,你这丫头也当真不知轻重,掷那样大的力气。伤及龙体,大王没将你杖毙,可是给足了夫人面子才保着你这条小命儿的。”

    画眉吐吐舌头,“可大王也着实犟得吓人,我使了那样大的力气,就是怕他掐着夫人不松手,不曾想他就真卡着夫人脖子挨了一下,手都未动分毫。”

    你一言我一语的絮叨着昨夜的曲折,幸而,命运最终还是眷顾了青鸾宫一众人等的。但凡他不念着昔日旧情,昨日画眉的莽撞、他与我的对峙,哪样不能血浴青鸾宫。

    至于上九宫,修葺得哪样富丽堂皇,又取了个那样不祥的名字。我不喜那样偌大而清宁的感觉,这青鸾宫于我而言正好,画眉与精卫亦喜上九宫,可到底更安于熟悉的青鸾宫。

    这厢与画眉正闹得欢,外头却有奴才来传旨,“芈碧落接旨!”

    我听得有些模糊,遂问道,“外头似是有人来传旨?”

    精卫这才柳眉一蹙,拍掌道,“昨日夫人与大王如胶似漆的,今日夫人醒来又直奔来看画眉伤势有无大碍,此事怎么就叫奴婢忘了?”

    “究竟何事,你倒是快说。”画眉急性子催促着。

    精卫有些为难的瞥了我一眼,“宫妃芈氏与将军王翦私奔,此事咸阳街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烂摊子留下了,总不可能不去收拾,既然只说的是宫妃芈氏,未点名是谁,那此事便好解决。大王昨日问婢此事时,让我拿捏青鸾宫哪个媵女适合出阁。我琢磨碧瓷和碧落皆为芈家外戚,而碧落又是青鸾宫里年岁最小的,她尚在芳华正好的年纪,不该留在这宫里了此残生,莫不如随了王将军去好些。将军是个体贴人,定不会亏待她。”

    精卫说着,欲给我跪下请罪,我见着她这形势便拦下了,她有些歉疚继续道,“昨日情形紧迫,婢也是一时糊涂了才未将此事禀报夫人的,因大王召得急婢也未来得及和夫人商量。”

    我点点头,长叹一声,“如此,也好!大王召你召得急,哪里给咱们商量的余地。碧落这姑娘素少在我面前露面,更是个娴静的主儿,从青鸾宫嫁出去,多给她准备些嫁妆,莫要亏待了她。再者,这于她未必不是福荫,王府的日子总该比宫闱中舒坦。”

    不敢耽搁着再多闲话,我与精卫起身去外头接旨,“秦王制曰:爱卿王翦与宫妃芈氏碧落少使情意绵长,念碧落尚未召幸,且上天有成人之美,故而不谷将芈碧落赐予王卿为妾,以解相思。”

    那宦人宣了旨之后,我替碧落接下来,又赏了他些银钱,这才回眸看见一脸茫然的碧落。

    见我望着她,碧落唬得慌慌张张又跪下,“夫人息怒,婢也不知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婢与王将军根本不相识,就连见面也只在那次将军来看灵妃娘娘时匆匆一瞥,再无其他。夫人……”

    我点点头,示意精卫扶她起来,“好丫头,这不怪你,是你替本宫挡了一劫。”我牵着她的手,不知她的手是因害怕还是因天冷而发凉,“本宫怎么会怪你,本宫谢你都来不及。只是大王这旨意来得也太过仓促,本宫也是才知晓的,只是不知你心里可会委屈?”

    她长得纤纤瘦瘦的,柳眉凤目、蒜鼻桃唇,算得上是个可人儿。

    在我面前,尽管被我紧紧牵着手,可她依旧有些怯懦而不敢抬头,“能为夫人解忧是婢的福气,况,婢本为夫人的媵女,何去何从全凭大王和夫人发落。婢以为,灵妃娘娘性情温婉,其兄长定也是个温润性情,婢若能在宫外找个安定居所,亦是好事。”

    此事便就此锤定,只是这一招掐得太狠太准,此前既给了我一记致命的警告,又能在最后让我得以全身而退。

    这制令的下达,算是给我和青鸾宫一众人等吃了颗定心丸,唯有些悲切的就是碧瓷了。她与碧落颇为亲近,又是堂姊妹,感情自然很好,如今一道制令下来,就要将她二人拆散,她难免有些舍不得碧落。

    可阿政处理此事之精准、精彩,让我心里不禁也打起了算盘。

    精卫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上前一步,盯着依依不舍的碧落与碧瓷,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何打芈青萝个措手不及……”我唇角勾起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