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司?碧司!我琢磨着这名字,问精卫道,“这丫头我总似觉得她比旁的那几个熟稔些,可有做过何事?”

    精卫点了点头,但神色并不好看,“从前,那一位还活着的时候,这丫头曾给庄襄太后做过细作,来探听咸阳宫内动静。彼时,杜鹃亦因着给华阳太后做了细作,探听夫人的动向,而被夫人用戒尺打过嘴。”

    精卫的记性向来好,我随口一问,她便能记得碧司曾经做过的事儿。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确乎是有这么个丫头。碧音、碧司、碧瓷、碧落这四个丫头,虽也是作为我的媵女一道儿嫁过来的,但到底精卫画眉她们四个光华太盛,将这几个丫头的光芒掩埋了起来,她们四个甚至都不得入内伺候着的,故而我虽也面熟她们几个,到底交集却不多。

    而碧司这丫头,更是作为细作,曾在青鸾宫出卖过我。彼时我未将她打死或者送去隐宫,大抵都是那时年幼不愿轻易将人发落了。如今看来,这有些不该留的人,到底是该早些处置了的。

    念及至此,我忽而想起一个人来:杜鹃。

    这丫头近来虽消停了不少,可我知道,但凡有一日利益驱使,她与芈青萝联手,可能性都是极大的。如此想着,我初初起了杀心,只因杜鹃近来还算安分,故而我也只是有了这番心思,并不准备如此着急就动手。

    碧司死后,阿政的人自是来青鸾宫照例搜查了一番的。可这搜查之下,果不其然便搜出了一小袋还未用完的药粉。这药粉,经女医和御医重重验证过,被证实,就是祸害涟七子胎死腹中的凶手。

    证据就这么无端端的指向了我,纵然我的罪证是最大的,可我到底握着那药粉并未动手。况,我想害的人,从来都不是涟七子,一个无甚地位身世的七子而已,我就算祸害她,我也并无任何利益可图。

    怕只怕,阿政会以为我是那般嫉妒心重之人,眼见着周围的女子个个儿得了恩宠有了子嗣,我嫉妒心重才害他们丧命的。

    自古以来,帝王身边宫妃勾心斗角的就多,子嗣亦多。虽大统是以嫡长子为储,可并不是所有君主的储位都会这么安分的,故而宫妃为了保证自己孩子成为下一代帝王,保全自己永久的荣华者,亦不在少数。

    昔年的华阳夫人,不就是为了保全自己在大秦的势力长盛不衰,才选择和吕不韦联手,扶持彼时什么都没有的落魄质子嬴异人为储吗?

    故而,我身上的嫌疑便是最重的,现在碧司死了,死在我青鸾宫内,宫中女子如此多,素来女子多驻之地就是是非口舌最多之地,如此一来,我身上的罪责便是最难洗脱的。

    我忐忑不安的等着阿政的到来,可他却似是不把此事当回事儿般,或者是对我失望透顶了,迟迟不来。我就此等了他两个昼夜,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儿不见放下,可是越盼,自己这心儿便越冷。

    等阿政来时,却是孤身只影的来的,进门的时候,只问了我一句话,“紫苏死了?”

    我以为他要是要追究我关于碧司的死和那打落了孩子的药的,可他一进门,问的却是我,紫苏是不是死了。

    我脑子顿然一僵,但还是脱口而出道,“是,她死了。”

    那日亲眼见证甚至和我一同下手的,又和阿政离得最近的人,我只能想到赵高,故而便顺口问了句,“赵高告诉你了?”

    “你且别管是否赵高告诉政的,政只要知道,紫苏死了,你下的手,就行了。”说着,他往殿内走去,径直寻了个地方坐下,也不管这秋冬的严寒,顺手斟了杯冷酒就灌下腹中。

    他很少在我面前如此严肃面色,况,独自灌闷酒,这是他烦闷极了才会做的事。

    冰酒刺喉又烧口,将将这么一樽下去,他那凌厉的剑眉便拧了起来,眉宇间印刻成两道沟壑,烦忧神态,无需言语也能看出来。

    紫苏已经死了有一段时日了,自打发了她去隐宫不多久,我和画眉便下了手,如今少说也有小两月了,阿政如今时候问起,莫非赵高先前未同阿政言说?

    且不说别的,我本以为,紫苏之死,阿政早在芈青萝丧子之时就知晓了的。那时他也未对我发作,看来那时他对此事并不知情,拖沓到如今才知晓,恐怕亦是赵高捣的鬼。

    我忍不住不怀疑赵高,虽他是帮过我们的,但到底对方与我青鸾宫也好,华阳宫也好,并无半分纠葛。如此,他的立场,我确然是不好确定了。加之他既能在阿政身侧伺候,就足矣说明他对阿政是十分了解的,其程度不会亚于紫苏和赵胥。他既然对阿政的性格知根知底,有些该早说的事儿,就不该瞒到如今。瞒到如今事发了,再同阿政说道,无异于落井下石。此举,已然让我对赵高失了些信任。

    我吁了口气,自知该来的是躲不掉的,深深喘息一番之后,才上前将阿政手中的酒夺了下来,精卫端来烫酒的热汤,才将酒放进去。

    “冷酒喝多了伤胃,阿政国事操劳,还是该多注意些身子的。”说着,我又试了试阿政手背的温度。

    他的手很宽厚结实,在这半冷不暖的秋末,依旧温温的。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儿,气血也足,故而不怕这冷冷的秋。

    我放下心之后,正欲将手收回,他却猛然捉住了我的手,一双宽厚的大手合拢来,将我的双手包裹在其中,语气不似方才的严厉,转而只剩下温怜,“叫政多注意些身子,可你的手却这么凉。天冷了,马上就该立冬,你也不晓得早些备上些暖的捂着。总这样随性,万一那一日,真冻坏了身子可如何得了?”

    窗外呼啸的北风,似瞬间就安宁了不少,他的一番话,早已将我忐忑而冰凉的心化开了。

    进青鸾宫的门时,他确然是压抑着愤怒的,可如今说出这番话,再看着他那漆黑深邃的眸,流露出的是那般自然又关怀的神情,我就知道他是真心的心疼我。

    我冲他笑了笑,“不打紧的,方才在外面陪阴曼玩闹,一时没揣着暖手的罢了。”说着,我的手在他手心里不安分的挠了挠,“再者,这不是有你这么个暖手的吗?如此安逸舒适,青凰倒嫌弃其他暖手的不如这舒坦了。”

    一番简单的调笑,他板着的脸不再僵硬,只是望着窗外时,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我知他是为了紫苏的事苦恼,也不知赵高是怎么同他言说的,故而主动解释道,“紫苏之事,是青凰做的,青凰去隐宫寻了一回她。若是此时再追究她的过往说与阿政细听,阿政倒要觉得我是在为自己开罪,只是紫苏其人,并不能深信。光凭她出卖阿政的母妃这一点,便能看透她是如何为人。”

    阿政点点头,并未答话。

    我灵光忽然一闪,调笑道,“阿政自幼便是个招惹桃花的命,不知阿政可还记得,你尚且还是太子政时,你曾在万安宫内替一个婢子求过情,后来,这婢子便一直记挂上了阿政呢……”

    阿政凝眉,“确乎好像是有过这么一件事儿罢……政记不太清。”旋即,他又反应过来,用微微有些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你的意思,那婢子是紫苏?”

    接下来,不待我说下去,阿政便开始了自言自语。不过,从阿政如今的反应来看,紫苏这一生,确实是不值的。她心心念念牵挂了阿政一辈子,算计了他身边那么多人,到底却没能在他心中多留下半分印象。

    “紫苏当年确实是政从万安宫内问母后要过去的,那时,她就在万安宫内替政做内应不假。”

    “言说起来,每每她与政独处时,眼神似总是落在政身上的。”

    “难怪……”

    他絮叨了许久,才叹道,“青凰,其实,政早就知道,阿房的死,诚然与紫苏脱不开干系。只是彼时政以为的是,紫苏到底算是母后的人,才未深究。”

    他这么一说,倒诚然让我惊了惊:阿政早就知晓了紫苏这一层?

    “既然你早已知晓她是间接害死阿房之人,缘何未对紫苏下杀手?”我有些诧异。

    我以为,只要关乎阿房,阿政就会失去理智的。他在不熟悉的对象面前,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杀伐果敢。如今,面对的是紫苏,是个极擅背叛之辈,竟然未下狠手断送了她的性命,倒叫我有几分疑惑。

    我曾觉得的理所当然,在岁月面前,到底是经不起磨砺的吗?

    他叹息一声,咂摸着嘴,似是在深思什么,“人心啊,究竟是不易揣测的。”

    他不再谈及紫苏,更是避开了阿房的话题。我不是蠢顿之人,既他不想再提及,我便不会再追问。我想,大概因为紫苏也曾是伺候过庄襄太后一场的旧人罢,他对旧人,总是珍惜而留恋、甚至手下留情的。更何况,赵姬,曾亲手想送他去死的母亲,他都能选择原谅,其他的更多,于他而言,可能就不那么重要了罢!

    唯易不易!这四个字,用在世间万物上,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用在人心上又何尝不是呢?

    “还有一事,青凰想主动跟阿政坦白。”既然如今他不怀疑我,我想,剩下的事,大概好解释些,“那药确实是青鸾宫里寻到的,更是青凰着人去寻来的。但,不是为了对付涟七子,青凰更不知晓是谁人将那药塞进了碧司的寝宫内,那药,在青凰还未来得及用时,就被偷了……”

    “你在试探政?”阿政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半信半疑的戏谑模样望着我,“你在赌政相信你多一些?”

    不待我说完,阿政便冒出如此两句话,瞬间闹得我心惊肉跳起来。终究是我太低估了为君者的疑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