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的还是保小的?听到女医这问话时,我呆愣愣的竟茫然不知应当怎么回应了。

    “郑七子如何想的?”我问着。

    女医叹息着,“就是因七子妊娠之痛,已经昏了过去,微臣不知当如何做主,才来询问夫人的。看如今的模样,应该是郑七子滑了那一下,导致胎位不正孩子的脐带绕脖了,缠着孩子没个地方钻出来。只是再如此拖延下去,七子的身子骨弱,怕是禁不住再多两次折腾了。”

    女医说,怕是禁不住再多两次折腾时,陈七子顶着个额勒子就出了来,她自来同郑七子关系好,当即就来了火气,也不顾秋季风大伤了自己身子,猛然上前揪住女医的领子,瞪大了双眼只问道,“什么叫再经不得两次折腾了,郑妹妹怀着孩子的时候,明明是同我一样好好的,怎么会再经不得折腾了?”

    女医被忽然冒出来的陈七子惊了一回,眼神躲闪着,只得回道,“郑七子身子骨儿不如陈七子硬朗,骨盆也不如陈七子好生产,加之郑七子移了胎位……”

    不待女医将话说完,陈七子便狠狠一掌掴在女医脸上,“就因如此,你就说出保大的还是保小的这般混账话来?这也是你个卑贱之辈该问的?”说着,陈七子那泼皮的性子眼看着就想和女医动起手来。

    宫内喧嚣不已,而郑七子,确然许久没有传出哭声来,倒是陈七子闹起来的声音嚷得鼎沸。喧嚣之下,将本已昏迷过去的郑七子再度惊醒过来。

    听见外头的喧嚣,她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是疯了般的哀嚎着,“我不打紧的,保孩子,保孩子啊!”

    做母亲的,总是无论何时何地的都会想先护着孩子,我能体谅郑七子的心情,故而只是狠狠瞪了陈七子一眼,怒道,“吵吵吵,都什么时候了还只会吵!你也是个不得消停的,如此时刻,还不快回去先歇着,莫再落下月子病?郑七子这边,大王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不必你在这边指手画脚,你且先回去带好自己的孩子!”

    陈七子被我吼得登时哑了口,眼泪汪汪的,到底还是低头抽泣着喏了声,担忧的回去了。

    阿政不多时赶了过来,精卫就着殿内的伙房炖了些肉糜,熬了半天的郑七子怕是此时也再难有力气生孩子了。端着进去给郑七子用了些肉糜,填饱了肚子之后,女医安抚着,才开始又一轮撕心裂肺的生产。

    我将郑七子的情况给阿政说了,阿政皱着眉,只骂了句,“蠢得慌,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一个的。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将孩子交给别人养,她难道自己放心?自然是先保大人!”

    女医得了命令,好办事些了,自然敢大着胆子来了。而阿政则趁着精卫给郑七子喂肉糜的时候,进去安慰了一趟郑七子,只说,“自然是你和孩子都能保住的,你且放心。”

    郑七子得了阿政的承诺,似是安心了不少,虽然生产的疼痛依旧逼得她撕心裂肺,但到底她不会再如之前一样,口口声声唤着定要先保住孩子的。

    只不过这一胎来得也太惊悚了些,郑七子几乎是被折磨了两日夜,才将孩子给生下来的,羊水早都留干了,孩子也是青白着面色,生下来时额上就有三块青紫斑,哭声也是细若蚊蝇,似被人掐住了嗓子般的,哭都难得哭出来声气儿来。虽是个男孩儿,那气力,生下来时还不如早产的阴曼。

    宫廷之内,想要生个孩子,本就不是什么易事,更何况是将个孩子养大呢?

    故而,郑七子折腾了两日生下孩子之后,这孩子还等不及阿政给他赐名,才熬过了两天半,夜里就因白喉结翳,窒息而亡。

    郑七子的奶水是很足的,彼时才生下老三时,还调笑着奶水可以供老二和老三同吃的,陈七子也嫌乳母喂得不好,欢欢喜喜的将老二抱去给郑七子喂。故而乳母带老三的时候也少,夜里睡觉时,孩子是什么时候断的气儿都不知道,只晓得那一夜睡得格外安稳,起来时孩子已经憋青了面色,归了天了。

    精卫在宫内神叨叨的念着,“钦天监说今年流年不利,扫帚星频现,也难怪这宫里宫外的,孩子都保不大住。”

    我叹息着,“现如今,也就只能拿着钦天监的来解释如今的事儿了。”

    接二连三的丧事,虽都是夭折儿,可到底也将咸阳宫内笼罩的阴郁极了。

    备好了的大闸蟹,因着这丧葬不断,却是想组织个宫宴都困难了。阿政见我神色郁郁,故而还是替我将宫宴组织起来了,就在青鸾宫内,只邀请了陈七子和七八个近来得宠些的宫妃,再加赵芡百灵和芈青萝这么些人,算上青鸾宫内有得口福的,大抵有二十来号人。宫宴之上,除却大闸蟹之外,更是准备了猩唇、獾掌、燃鸟尾、述荡腕肉、洞庭鳙鱼等等天下奇珍,更兼两块大的鹿腿肉和羊腿肉。

    不过因着郑七子的丧子,举办这小型的宫宴,也就没打算大肆张扬,大家伙儿就凑一块儿吃个热闹晚膳,玩乐至夜深露重就准备散了。

    天将将暗了下来,一干宫妃还未到青鸾宫内,只有赵芡来得早些,就着炭火带着诗曼烤手。炭火上烤着鹿肉羊肉的滋滋声,罐内闷着鱼肉逸出的阵阵鲜香,还有众人的说笑声,难得的将宫内阴郁压抑的气氛冲散了些。

    我和阿政叹息着郑七子的命途和那孩子的命运,又加之议论到陈七子的孩子,我便问了句,“陈七子的位分,算一算,也是时候升一升了。孩子的名字,不知阿政想好了要起什么没?”

    阿政凝声望着天际,把玩着自己的髯须,低声浅笑着,“政拟好了二字,不知好还是不好,若是青凰觉得尚可,老二就用这名字,如何?”

    “阿政倒是说来听听,青凰权且参考参考。”我笑着。

    “承天之盛,绘地之坤。不若,孩子就唤承坤,何如?”阿政把玩着问道。

    我把玩着,脱口而出道,“承天之盛自然是好,可这坤字,素来乾坤二字男儿更适用乾,加之既是承接,老二之前还有个扶苏,用这乾字似是更好一些。”

    阿政默不作声的笑着,忽而捏了捏我的面颊,“青凰我妻,你倒是愈发聪明了。”

    我面色一红,才意识到他早就拟好了承乾二字,只不过为了唬我,故意引着我道出这一层,玩闹罢了。我反手捏起他的面颊,“好啊,你故意闹我,倒是愈发不似个帝王了,什么时候学起了纨绔姿态,专会调笑闱内了?”

    他面色微微一凛,皱着眉也掩饰不了他的宠溺姿态,“政哄政妻笑两回,还不行了?”

    正闹得开心,芈青萝领着两个长使进了来,身后还领着两个婢子手里端着不知什么东西。

    进了来之后,她首先是给我和阿政请安,这才将带来的东西端上前来。

    “婢的食邑今年倒是猎获不少,前些日子更是猎获了一头黑熊,这不,今日办宫宴,婢想着这熊掌也是个好东西,就带了两个熊掌过来,看夫人宫里的巧手能将这熊掌如何烹调了的好。”她说着,将那血淋淋的熊掌就命人端了上来,掀开来,果然是两只肥硕的黑熊掌。

    她今日穿着一袭玄色衣裳,配上阿政的玄色冠冕朝服,倒映着一袭鹅黄衣衫的我似个婢子般了。

    我有些不喜的皱眉瞥了一眼她的穿着,而更让我厌恶的,是芈青萝今日带来的居然是熊掌。也是,她自然是敢带着熊掌来的,到底她本家姓赵而非姓芈。

    众所周知,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氏。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出过祖先族姓芈,正是熊氏,又因着楚地远离中原,中土之士多以楚为蛮夷,吃熊掌这一习俗,意不过在于暗骂楚之权贵不过蛮夷之辈。

    嗅着那熊掌残存的血腥之气,带着略微的臭味,我顿时皱了眉。

    画眉是个耿直性子,当下见着那熊掌就黑了脸,上前两步便骂道,“世人孰不知夫人先祖为熊氏,怎的,青七子何时学了这下野之人的无赖作风,竟拿熊掌来讽刺芈氏蛮夷了?”

    她倒是骂得直,径直将芈青萝骂得黑了脸,估计芈青萝也是没想到,有些尴尬的众人不敢说道的,画眉会这般直率的唾骂出口罢。如此,她倒是站在原地,颇为尴尬了起来。

    画眉冷笑着,似还不肯放过芈青萝,只道,“到底,有些人自骨子里就不认为自己是芈家的,也难怪会学那市井作风了。”

    阿政听得愈发不喜了几分,煞有介事的白了芈青萝一眼,打断了画眉的话,“青萝也是一片好心,罢罢罢,且拿下去罢。夜深露重,你且下去吃些热乎的暖暖身子。”说着,携我的手入了正座。

    不多时,宫妃三三两两齐了,火也热了起来。画眉抱了阴曼过来,小家伙的手被烫伤后,如今水泡才消了些,正是结痂的时候。许多东西吃不得的,精卫都盯着不许她吃,但是今儿个孩子眼馋得紧,又有阿政在,故而适量的吃些,阿政不反对,大家也就没做声了。

    这孩子倒是喜欢吃蟹黄的,新鲜蒸出的肥嫩鲜美的蟹子沾上些陈醋,她蘸着吃一整个都不带喘气儿的。吃着吃着蟹黄,还往我与阿政的衣服上来擦手了。

    阿政笑着也宠她,丝毫不怪这小家伙邋遢,笑呵呵的任由她抹着,玄黄衣衫无端端的又被孩子添了几笔画。我的衣裳本就是鹅黄颜色,她抹了蟹黄上去,却是看不出多少颜色的。

    夜风微微,带着暖暖酒香和烤肉炖鱼的香味,引得人愈发懒懒。我亦因着酒席之欢,暂且忘却了先前的不愉快。

    酒酣之际,青鸾宫的门却忽然被人撞开来,一袭缟素的郑七子站在门口,身形消瘦发髻微乱,她在夜风中冷冽笑着,上前来几步,走到陈七子面前,狠狠啐了一口,“我就说陈姐姐今儿怎么这么急着走呢,原,是急着庆祝我儿死得痛快呢!”

    眼见郑七子要坏了兴致,芈青萝上前就想拉一把她,不想郑七子却又是一口狠狠啐在芈青萝身上,“呸,喧宾夺主的狗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来拉我?”

    热闹的宫宴,顿时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