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在我手上的那只手,力道愈发大了几分,我被他捏得有些疼,忍不住从唇齿间溢出一声低低嘤咛。

    阿政被这细碎的嘤咛惊扰着,手上的力道终于弱了下来,但,看着我时,目光却忍不住多了几分歉意。

    “母后并无要抹杀阿房之意,只是如今,元曼儿年岁尚小,此事不该如此早的就告知于她。倘若元曼儿没了母亲,她的年岁该比如今难熬更多!她还小,不该承受上一辈人犯下的错。”言及元曼,阿政的语调里满满都是心疼,可面对紫苏时,她又再难压抑

    即便那孩子再怎么亲我,可我们都明白,她到底还是阿房的女儿,而不是我芈青凰的孩子。血脉虽与我隔了,可这孩子当真是灵巧招人喜欢的,只无奈到底阿房是阿政心中一道坎儿。故而,元曼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有些不同。

    况,如今跟元曼提起了她非我亲生这一遭,聪慧如元曼,她即便此刻不起疑心,保不准将来不起疑心,再行调查的。到那时,什么都瞒不住她,那时候的伤口再撕裂一次,恐怕就不是紫苏这般倒弄的小波小浪一样容易处置了。

    紫苏冷笑着,重新跪好,“庄襄太后当真不是有意抹杀我家姑娘的吗?大王不清楚,可婢清楚得很。庄襄太后出身卑微,本不过是邯郸一名伶罢了,何德何能可以成就庄襄太后的地位?她被从前的卑微逼红了眼,故而更看不得出身同样卑微不过是野人的姑娘,又怎会容许这种人当真在大王身侧得宠呢?”

    出生卑微,却最看不起的就是出生卑微的人,这些人往往是自卑自认为卑贱到了骨子里的。诚然,紫苏说得不错,可我日日伴在阿政枕边,他连梦呓有的时候都是自己母后,又怎会真的恨自己亲生母亲入骨呢?

    此番放荡言语,是我都不敢在阿政面前大放厥词的,紫苏未免也胆子忒大了些。

    兴许,她也并非胆大包天,她只是急红了眼,只是高估了阿房在阿政心中的地位罢……

    说着,紫苏原本温和醇厚的目光变得甚是雷厉,直勾勾的盯着我,恨恨道,“而夫人的地位却高了去了,华阳太后躬亲抚养的孙女儿,更是文昌侯的嫡长女。如此尊贵地位,自然与大王配得上的,可怜了我们夫人,不过一介野人尔,又怎会真的得到大王和庄襄太后的真心宠爱呢!”

    文昌侯?!

    这名字从紫苏嘴里蹦出来时,倒是真个儿叫我僵了片刻。若非她这冷不丁的提及,我都快要忘却,我是文昌侯之女了。毕竟,文昌侯这个号,是在我父亲死了好多年之后,为让我嫁给阿政时有个好听些的名头,才予以的谥封。不过乎一个空名头罢了,空壳子底下什么都没有的侯爷,也被紫苏所认为高贵的说了出来。

    我觉得有几分可笑,禁不住嗤嗤冷笑了两声。

    阿政颇有些不解的白了我一眼,我噤声不答,阿政这才道,“文昌侯你都能拿出来说事,紫苏啊紫苏,孤果然从一开始就没看走眼,你诚然是个城府深极之人。不过,你调查青凰,到底只调查了一半,这文昌侯从你口中说出来开始,就注定了你这一句诋毁,诚然是个笑话。”

    他的眸子里闪烁着冷峻的光,二十多岁,正是年轻帝王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今的他,只需往那儿一站定,不怒自威的神态,加之伟岸挺拔的身影,就已经是给人最大的威压了。

    在这威压之下,紫苏紧紧低下了头,甚至不敢抬头。不过,她却也依旧不认错,只是低着脑袋不吭一声,看上去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婢不过是在说事实罢了!敢问大王,敢问夫人,你们可又敢说你们绝无半分瞧不起野人之意?”紫苏的气势,在阿政的威压下,明显的弱了几分。

    阿政冷笑了两声,却是不再接她的话,“瞧得起,瞧不起,诚然已经不重要了。孤若未曾记错,你不过也是个乡野之妇,仗着父亲是个小官儿送进了咸阳宫内,盼着一朝得宠。如若不是孤当初瞧着你聪慧懂变通,将你安排到阿房身侧照拂她,或许,这结局还能不同一些……”

    话已至此,我听了出来,阿政是诚然不愿再留着紫苏在身侧了。

    “野人如何,国人又如何,自己瞧不起自己,你才是彻底的卑微。”阿政叹息一声,“紫苏啊紫苏,你的心思孤并非不知晓,只不过,你的心性,比之阿房也好,比之青凰也好,都差了太多,就不该去做那黄粱美梦!”他冷笑着,言语更加刺痛人心,“孤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念在你是故知,才容你在咸阳宫内为非作歹如此长的时间,如今看来,孤也再不能放纵你在咸阳宫胡作非为了!”

    即便阿政不下决心,我同样是要将紫苏除掉的。她已然是我心头大患,不除之,将来必定祸害无穷!

    “孤不愿杀你,如此,你自行收拾了去隐宫罢!孤会叫赵高带你去的。”阿政冷冷说完,牵着我的手往内殿去了。

    他将她打发了去隐宫,到底还是因着旧日的情谊,放了她一条生路。

    但我却不打算再放她生路了,下毒也好、暗杀也罢,紫苏此人,我是除定了!

    待进去再瞧睡着了的小丫头时,阿政的面上才缓缓释开了些许紧张姿态。到底还是个年轻帝王,在面对感情时,诚然理性不到哪儿去的。

    我如此想着阿政的时候,也很了然:我在感情上,也不见得比阿政好到哪儿去。

    “丫头总会长大的。”我握着阿政的手,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

    意识到我抚他皱着的眉宇时,是想抚平他的深锁的眉头,他才冲我绽开有些无力的笑,“长大再说罢!到底,她是我们的孩子。”

    我点点头,不再追问。

    如此,我让精卫着人去华阳宫送了封信,言说元曼在咸阳宫内,待这丫头疯玩了好几日,才让她回去陪祖母去了。

    而百灵,亦在事后特意来寻过我,言说杜鹃似是有了背叛的心思,那日杜鹃无声无息的就进了她的偏殿,央求着她弹奏一曲关雎,直至听见紫苏开口,百灵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匆匆又改了山有扶苏在弹。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扶苏,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这短短一曲山有扶苏之调,是母亲留给我最模糊的记忆,更是我与阿政之间最为美好的回忆。短短一曲山有扶苏,唱出的岂止是郑调,更是我与阿政之间感情的见证呐!

    我谢了一回百灵,言说我会注意些杜鹃的。眼下最要紧的事儿,就是先处置了紫苏,而非先纠结杜鹃。故而我也未曾先将杜鹃的事情放在心头。

    待画眉准备好毒药时,玉和殿上,那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的陈七子却一状将芈青萝告到了我面前。我不曾想到的是,芈青萝这胆大妄为的,竟将她与长安君的两个孩子带进了咸阳宫!

    得知此事时,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管紫苏,只气得当下便领着精卫往芈青萝的宫殿去了。果真,还在门外时,便听得宫殿内一团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几个年幼的孩子嬉闹声格外的引人注意,听得出那两个小小奶声不过几岁稚童而已。

    进去,但见芈青萝微微隆起着肚子依靠廊腰而站,眉眼间篆刻着一个母亲该有的温婉姿态,温情笑着望着那两个孩子。

    瞧见我的身影进门来,芈青萝的笑容即刻凝滞住,“自臻,自挚,快过来,见过栖桐夫人。”

    两个小男孩儿本在嬉闹着,听见母亲的呼唤,再没胡闹,屁颠屁颠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子追逐着,乖乖在芈青萝的身侧分而站好,由芈青萝领着,两人乖乖向我靠近来行礼。

    “嬴自臻”“嬴自挚”两人笑着对望一眼,才继续跪下磕头道,“拜见栖桐夫人,栖桐夫人万福金安。”

    他二人本是同胞而生,长得极其相似,我仔细瞧了几眼,都未曾瞧出什么不一致来。不过,这两个孩子,倒是都生的和芈青萝颇为相似,竟没有半分长安君昔日的面相。

    “你倒是把两个孩子教的乖巧伶俐。”我微微有些傲然的抬起了头来,睥睨着芈青萝。

    她并未同我见礼,只是巧笑着顶嘴道,“他兄弟二人自幼被我躬亲带着,总比某些抛开了去高祖母身侧带着的丫头是懂事许多的。”

    她指的自然是嬴元曼,她从来都不喜欢元曼,一如元曼素来都讨厌她。

    “这话,你却也只敢在我面前说说罢了,到了大王面前,你可敢轻易放半句屁?”我冷笑着,说话也开始粗俗起来,“况,这两个孩子不管怎么说,都不过是长安君的遗孀罢了,你往咸阳宫带,总归是不好的罢?也不怕惹旁人闲言碎语?”

    对待芈青萝,我不觉得我需要客客气气的以礼相待!

    我至今还记恨着,明明是阿政给我准备了许久了的三月初三,却被芈青萝抢去了风头。甚至,在这本该是我与阿政琴瑟和鸣的咸阳宫内,她硬生生的将自己打扮成个狐媚子模样,来勾引阿政,硬生生将她自己这么个寡妇塞入了咸阳宫内,在我与阿政身边强插了一脚!

    “政哥哥体谅我思念孩儿,才将自臻和自挚带进宫来玩几日的。怎的,姊姊连容两个侄儿在咸阳宫内玩几日的度量都没有吗?”芈青萝眉眼微开,一脸得意姿态的瞧着我,似在看笑话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