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始,清明堪堪过了不多久,草长莺飞的时节,咸阳宫内芳草正茂。

    年轻的宫娥彩女们,头顶别着一朵兰花,个个儿面容姣好含苞待放模样,娇俏宛若头顶的兰花般。

    这是在咸阳宫内,婢女们虽不能如自由身时去寻觅情郎,却也禁不住她们荡漾的少女情怀和爱美之心。头戴兰花、面搓水粉、唇敷胭脂,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皆是娴静秀丽的美好姿态。

    画眉虽没了这份情怀,依旧早早的搬了几盆上好的兰花进青鸾宫内,装点着配上袅袅轻纱,倒将青鸾宫点缀得颇为灵动梦幻。

    傍晚时,紫苏捧着一袭妃色一删来了青鸾宫,就连往日素来不喜装扮的紫苏,今日也施了薄薄淡妆,头上亦别着一朵素色簪花。

    “明日三月初三,大王让婢来给夫人带个信儿,明日卯时之后,邀夫人去醉春渠赏芍药。”紫苏今日似心情颇为爽快,言辞都没了往日的沉着,反十分爽利活泼。

    兰花,芍药,潺潺溪水,青年男女,三月初三,春光正好。

    草长莺飞的时节,更是小姑娘和少年郎约会的好日子。

    阿政选在这个时候邀我相游醉春渠,其用意不禁让我有些心神荡漾。我与他之间的感情早已如老夫老妻,忽而他开始玩起青年人的把戏,倒是让我沉寂已久的女儿情怀再度复苏。

    “大王可还邀请了旁人?”我追问一句。

    紫苏想了想:“除却夫人之外,宫中有品阶的妃嫔都去了。”她思忖罢,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夫人且不要担心旁人,大王明日的惊喜,是只留给了夫人一个人的。”

    还邀请了旁人?也是,偌大的芍药园,只有我与阿政二人观看,倒是拂了这满园春色。

    心情大好,便赏了紫苏一对紫玉耳坠,便让她去阿政身边伺候了。

    精卫小心的将那妃色衣衫铺开来,带着我在铜镜前比划着,“这衣服是为夫人量身定制呢,大王对夫人当真有心。”

    画眉却略有些不悦道,“大王若真是想好生哄哄夫人,该与夫人两个人去赏芍药的,怎的还带了那么多不想干的人?”

    精卫无奈的望了画眉一眼,“死丫头,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诚然,大王有这份心便足够了,旁的还有何奢求?”

    “这是奢求吗?这分明……”画眉话音未落,便被精卫冷冷瞪了一眼。

    她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思想,所求大抵是毫无掺杂的爱。帝王家的宠与幸,她是接受不来的。

    到底,画眉未再将话接下去,细声嘀咕了一句,“大王对夫人用心了就好。”

    我嗤嗤笑着,骂了句,“有时间斗嘴,不若去帮杜鹃带带阴曼。”

    阴曼如今满了周岁,正是牙牙学语踉跄学步的时候,调皮得紧,片刻的功夫没盯着她,她抓着什么都能往嘴里塞去,或是滚一身泥。

    画眉一脸大头状,“夫人,我还是去给你把扇面绣了罢。”

    几人哄笑着,自个干个的去了。

    我唤了杜鹃来我房中一趟,将那衣裳拿给她让她明日给我熏蒸好了再给我。她答应着,问是要素雅些的香料还是浓郁些的香料。我告知她明日游园,别出心裁些就好,浓淡且看她调香的手艺了。

    她浅浅应了声,便接过衣裳退下了。

    想着明日游园,我该休息得舒适些才有精力多逛逛,故而夜里连给扶苏做的新衣裳都搁下了,早早入了梦。

    醒来时,虽已忘却梦境,却犹觉分外香甜。

    昨日还有些不满阿政举措的几个丫头,却是一个比一个早,我将将睁了眼,精卫便熨好了里衣到我跟前来,“夫人今日挺早。”

    “你更早势。”我笑道,“不过游园罢了,你这般诚惶诚恐模样,倒是教我有些不适应。”

    与精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但见杜鹃开了门进来。

    将将推开那大门,便闻悠悠松香蜷,袅袅潇潇的逸了进来。

    熏香不是个简单活计,但如何引了香味儿经久不息,却要看调香师的本事了。时辰更是关键,想要芬芳长存,必然也是需要两个时辰以上的控制,想来杜鹃昨夜必定未曾安眠。

    果真,见了杜鹃上前时,她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你们一个个儿的,倒是弄得我有些局促了。”我无奈的笑道,“我非失宠之辈,与大王更是近十年的感情,作何这般小心?”

    杜鹃有些困倦的笑了笑,“夫人和大王感情深厚,可自大王加冠,后妃不再似从前凋敝,大王来青鸾宫的时日亦大不如前。”

    杜鹃不甚会藏话,故而我也听得明白:她们是担忧我失了宠。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一应忙碌的众人,“难道,我如今已然落魄到了要担心恩宠的地步了吗?你们未免也太夸张了些。”

    精卫细致的打理服帖着青丝,稍稍用茉莉露沾湿了手,再抹上发梢,那根根青丝就被她一双巧手绾得紧俏熨帖。

    “哪里是怕夫人失宠?这咸阳宫内,谁失了宠,夫人都不可能失宠的。只是大王如今政务繁忙,没多少时间陪夫人,今日难得来了兴致,当然要将夫人装扮得雅致些,夫人开心,大王也开心。”精卫倒是素来会说话。

    她说的却是在理的,我也未再同她多反驳,只乖乖任由几个丫头饬着。

    “画眉呢?”我问道。

    杜鹃将衣服拿过来,那淡淡松香便萦绕着鼻尖绽放开来。百花齐放的春日里,这淡淡的松香倒是显得甚是别致。“阴曼那丫头早起就折腾着要和母妃玩儿呢,哪能让这小丫头今日来捣蛋?故而画眉带她去小苑挖蚯蚓钓鱼去了。”

    她们几个分工倒是细致,如此也好。

    衣冠理正、妆容侍好,我携着杜鹃和精卫,唤上百灵,乘了轿辇往醉春渠去了。

    一路上的鸟儿啁啾,都仿佛变得分外愉悦,我与她们几个有说有笑的,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醉春渠。

    下了轿辇,正欲往芍药园寻去,精卫却唤住我,“夫人且慢。”

    我滞下脚步,但见精卫盈盈着身子蹲伏下去,折下一朵兰花。鲜嫩的花径被她掐出的淡淡清绿汁水浸染在她指甲上,沁出可人的芬芳。

    她将兰花交到我手中,“多多少少都是个习俗,夫人且拿上罢。”

    我含羞一笑,点点头,捻着兰花向醉春渠而去。

    芍药远远地就开得分外璀璨,粉艳艳的分外讨喜。

    紫苏远远地迎了上来,只给我指了个方向,冲我浅浅绽开一笑。

    几个婢子在我身后闹着笑着,将我往前推去,矮矮的芍药丛后,蜿蜒流淌的醉春渠里,一叶扁舟静静载着阿政,阿政就披着蓑衣斗笠,手拿竹竿,冲我笑着,笑得比那头顶的骄阳更灿,“青凰,来!”

    他的脚边躺着一捧芍药花,花瓣上淋着滴滴醉春渠中水,朵朵皆是娇媚可人姿态。

    我被他那笑引着,噤声抿嘴笑着,就被勾上了小舟中。

    “你怎的做这般渔夫打扮?”我问道。

    他抿唇一笑,“兴致。”

    他就真如个船夫般,抻着竹竿顺着醉春渠水往前划去,水波荡漾开来,叮咚着最曼妙的春曲儿。

    前头已然传来年轻女孩子的巧笑声,阿政在这芍药花丛和这曼妙铃笑中,宠辱不惊姿态,游曳其中。尔后,歌女群群、舞姬滟滟,还有三三两两散开的女子正对镜梳妆、谈笑风生。

    百灵也在这人群中,三五个少使围在她面前,叽叽喳喳闹着笑着。

    前不远处坐落着一处小亭,摆着果盘鲜品,阿政在那小亭下了船,伸手颇为谦谦状,牵我上了亭子。另一手,则握着那束芍药花。

    他邀我上前,笑吟吟的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着,他将芍药花递交至我手中,“姑娘这般貌美,我手中的芍药都不及姑娘美貌。我家正好缺个为我洗衣煮饭、温床暖被的姑娘,不知,你可有意?”

    我被他这没个正形的样子逗笑,接过那一捧芍药花,只道,“骗都被你骗来这儿了,焉能不从?”说着,笑戳了一把他的脑门,“你呀,愈发没个正经模样了。”

    我与他笑得欢畅,他将我手中兰花接过,摘下我发簪,将那兰花顶替上那发簪,“人比花娇。”

    被他这赞誉弄得颇有些难为情,我羞赧的歪过头去,他却低声喃笑着,“都老夫老妻了,每每见你娇羞姿态,犹觉你似未出阁的闺女儿般可人。”

    我与他坐在那亭中笑着,他指着这芍药园中的美景与我看,正瞧着远处的舞姬,忽而瞥见两只凤蝶翩翩跹跹从芍药园追逐了进来,竟悄然落到了杜鹃发髻上。

    杜鹃睁大了眼,正要抬手去赶那两只凤蝶时,阿政亦注意到那凤蝶弄娇的模样,“别动!这蝴蝶落到你头上,可是人比花娇啊!”

    我亦觉得新奇,阿政笑看着杜鹃,杜鹃红了脸,就这样任由蝴蝶落着,也不敢动弹。那蝴蝶久久停滞而不散,当真好一个娇俏姿态。

    我正观摩着蝴蝶出神,醉春渠对面却传来一声巧笑低唤,“青凰姊姊,政哥哥!”

    这声音甜腻得叫我不由得一阵恶寒,扭头,果见芈青萝站在彼岸,挥着帕子向我与阿政招手。

    她今日亦穿着一袭鹅黄衣衫,妆容姣好,身后跟着元曼和扶苏,在婢子的引领下正要渡过醉春渠,却不小心踩在塌石上,一脚落空拽着身侧一个婢子同摔了下去。

    水中几经扑腾,阿政吼着救人,待将芈青萝捞上来时,却见她鹅黄衣衫里正红心衣透出颜色来。待我与阿政过去瞧她,但见她酥胸半开,胸膛急剧起伏着,狭长媚眼因恐惧为微微战栗眨着,好一副娇憨媚人姿态。

    阿政的眼落在她身上,有些爱怜的问了句,“青萝可有受伤?”

    我心中烧起业火,怒目视着她的脸:旁边那婢子颤抖着哭花了脸,而芈青萝,经久而娇媚妆容未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