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翦的府邸小坐了片刻,才知晓这老者不愿医秦国贵胄的缘由:原,这老者本是楚人,因娶了个妻子是秦人,妻子年老念叨着叶落归根,二人便带着孩子回了咸阳。这老者呢,也是个还算有福气的,统共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儿,最后老年得子得了个女娃娃,生的颇为标致水灵,一家人欢喜得不得了。

    一家子都以行医为生,因着老人医治眼翳颇有一套,这生计倒也过得还算不错。老者名唤孙叙,来咸阳三年,眼看日子蒸蒸日上,这日接了秦一贵胄家老妪的眼疾,治好之后,这老妪一眼便瞧中了孙叙的小女儿,也不顾人家女儿许不许,便强行提亲,将这孙叙带了去给自己孙辈做妾侍了。

    孙叙将这女儿宝贝得不行,原本还有找个倒插门女婿的想法,如今就这般强行被人拐走做了妾,如何高兴得起来,小女娃的两个兄长也是颇为恼怒,一怒之下便状告到了府衙,可笑的是,这掳人的贵胄官儿太大,奈他如何不得,况小女儿早已不再是黄花闺女,也再无办法。

    可不成想,此事传到了那贵胄耳中,那贵胄好生无理,偏偏的就认为孙叙一家子人是瞧不起他了,着人上门便将孙叙的两个儿子打了一顿,如今那大儿子还躺在家中,腿都瘸着呢!

    我听着这曲折离奇的事故,倒也有几分哭笑不得,故而只得问道,“也不知,这孙叙得罪的是哪一家贵胄?说起来,大秦这些老旧的势力,却是个个的腐朽着,若是在这个时候要换了梁木,倒也是换得的时候了。”

    钱桀嗤笑着,“哟,看来你对这帝王权术还有些见解?”

    我被钱桀这句话激得开不得口,然,我却是不曾有过这般想法的,只得板着脸道,“这有的帽子,是不能胡乱扣的。”

    王翦瞥了屋内一眼,有些无奈神色,叹息一声,才道,“若是寻常些的贵胄,便也罢了,坏就坏在,这掳了孙家女儿的人,正是长安君……”

    长安君嬴成?

    我也不由得跟着黑了脸色,“先前亦听说过长安君的外祖母有眼疾,不过并非与我亲近之辈,故而也不曾关心过。呵,如今他踹下的烂摊子,倒是要叫我们来收拾了。”

    看来,若是要这孙叙医治阿政,还要软硬兼施了。

    “夫人您看,如今这情形,孙大夫死活不肯出手,若是让他知晓要医治的对象是大王,是否……”王翦神色颇为犹豫,显然是对如此情形颇为担忧模样。

    “怕什么,我就是要让他知晓。他的儿子不是瘸了吗,他愿给阿政治疗眼疾,我也愿出动宫廷御医给他儿子治疗腿疾。他若是不愿医治,那他知晓了这天大的秘密,你说,我会让他和他的家人在这咸阳立足吗?”我浅浅笑着,拢了拢衣袖。

    王翦皱眉,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夫人如今,倒是学了些……”

    “市井无赖派头?”我接了他的话,因着跟钱桀相处了一些时日,我深觉,有时对待些耍赖的行为,你能做到的便是比人家更赖皮,“是吗?”

    钱桀忍不住笑了两声,“你这女人,说话倒是直来直去的,将自己说得如同市井无赖般的夫人,怕这天下也就只有你了。你应该说得婉转些,好歹应该是……”钱桀润色良久,才继续道,“痞气。”

    闻言,王翦却是一脸人畜无害模样,颇有些怨念的瞪了钱桀一眼,“夫人跟着你这痞子一段时间,倒是生生被你带出了一段痞气来。”

    钱桀勾着王翦的肩,笑道,“兄弟,下料这一招可不是我教你的,别说得你自己不会耍痞一样!”

    闻言,三人都忍不住笑作一团,钱桀与王翦勾肩搭背着,看来这段时日的相处,这二人关系倒是更近了些。

    嬉笑一阵,据王翦所言,离孙叙药性醒了还有些时辰,王翦便沏了壶茶邀我和钱桀去喝茶了。

    推杯换盏间,我不自觉的表露出对钱桀的惜才之心,可无奈钱桀却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而王翦,亦对钱桀颇有些赏识,言辞间颇想同钱桀学些本事,但钱桀却也不为所动。

    左右思量之下,我给钱桀斟了杯茶,问道,“说来说去,我倒觉得钱桀你是来咸阳一趟赚了不少银钱,你又是个自由自在闲散惯了的人,接下来再有银钱的诱惑,怕钱桀你都不会再稀罕了。”

    钱桀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本就是个浪人,钱财什么的他固然缺,可一旦有了可让他快活一段时日的银子,他便不会再想做旁的事。若不是王翦假借兄弟情谊强行留了他在咸阳小住一段时日,恐怕他早就回了魏了。

    “可如若,我愿送钱桀兄弟一个家呢?”我浅笑盈盈着,开出了我的筹码,“王翦是我大秦将来的将才,可惜在侦察和警惕等方面,却是不善的,我许个家个你,你做王翦的老师,授业于他,这一笔买卖,你看可好?”

    钱桀一愣,端着的茶盏复又放下,神色愣住,望着我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精明如你,难道不知?”我也不明说,只将话又推了回去。

    钱桀怔了怔,只道,“家不家的,于我却不是什么安生去处,夫人你也知道,我钱桀是个散漫惯了的人,还是在外头自由自在过活的好。”

    我知晓他会这么说,只喃喃的又嘀咕了一句,“原来,却是妾有情来郎无意,枉我家精卫丫头对某些人痴心一片,怕是痴心错付了……”

    钱桀对精卫上心,这一路上我可是瞧出来了的,不过,在知晓我的身份之后,自然也就揣测到了精卫的身份,心知精卫不是他该染指的人,也就刻意保持了几分距离。

    他虽与精卫保持了些距离,但到底,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言谈间、休憩间,他若有若无的扫过精卫时的模样、还有对她看似淡漠的关心,我都看在眼里。

    钱桀犹豫片刻,只端着茶似喝酒般囫囵咽了下去,别开脑袋颇有些不爽快模样,“她那般衷心的跟着你,你就这么不负责的将她送了人?”

    “媵女而已,我不差精卫一个。但钱桀你,却缺一个操持家务的内人,是也?”我露出点点胜利的笑,我知晓我是戳中了钱桀的动心事,如今,怕是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钱桀不再说话,兀自又灌了几杯茶,犹如饮驴般。

    默了良久,他才喃喃道,“如此,那且看精卫那丫头的意愿罢!”

    有了精卫捆住钱桀,倒也不愁他将来不能为我所用了。而精卫,虽是个矜持的,可若是心上人摆在她眼前,她岂有不好好珍惜之理?

    相谈甚欢,直至家童来通报,言说孙叙醒了,钱桀才哼着小调儿说出去耍去了,言说咸阳是个好耍的地方,也不再耽搁我们。王翦领着我去了孙叙房间,家童正伺候着孙叙在喝水。

    “久仰孙太公妙手回春,尤其是在眼翳方面,颇有些好手段,如今得见孙太公,童颜鹤发模样,想来手段还不止是治疗眼翳呢!”还未进门,我便赞起了孙叙。

    闻言,孙叙只微微抬了抬头,破不在意的瞥了我一眼,满是鄙夷不屑模样。

    “医者当以仁心,太公如何就对权贵抱了偏见呢?到底,得罪太公的只是极个别不是?”我款款笑着,进了门。

    而那孙叙却颇不知好歹,“这家人也颇有些好笑,要轮到个女人出来做主了吗?换个人来,否则我不与你言说,女人家的最难说话。”

    想来,他是被那抢了他女儿的老妪作弄怕了。

    我笑了笑,并不恼他,“我若告知你,这家主人见了我也是要跪拜的,你可还敢说这话?”

    孙叙只冷哼一声,“大言不惭!”

    不消我使颜色,王翦颇为礼貌的对孙叙呵斥道,“大胆孙叙,你可知晓,此刻在同你说话的,是我大秦的栖桐夫人!”

    闻言,那孙叙愣了愣,终究还是露出了几分怯色,却只强撑着面子道,“栖桐夫人又如何,就是大王来了,我也不怕!”

    我笑着走到孙叙榻边,王翦颇为贴心的给我搬了张椅子,孙叙甚至不自觉的往旁边怯懦的挪了挪位置。

    “太公有本事便不该藏拙的,太公可晓得,如今需要太公医治的,真是当今的秦王。如若太公治好了大王,太公要什么都好说。”我循循善诱道。

    他因着对权贵仇视,对钱财地位自是不会在乎,故而我只接着道,“闻说太公的长子患有腿疾,只要太公肯医治大王,咸阳宫内的御医,也任由太公使唤,不说治好太公长子,但恢复七八成,应该还是不成大问题的。而至于长安君嬴成,大王不爽他时日已久,一旦大王眼疾痊愈,缉拿长安君便是不日之说。”

    听说能治好自己长子,孙叙显然有些动容。

    “可若是太公秉承气节,不愿治疗,太公知晓了方才这些大秦的秘辛,想来太公和太公家人……”我没点明结局,可但凡是个有脑子些的人,此刻也该放下身段了。

    果然,刘太公只是默了半刻,便不再犹豫,痛快答应了。

    至此,我来这王翦府中的任务也算完成,另雇了小轿将孙叙请回咸阳宫,自己也出了王翦府邸。

    天气微微有些凉,不待出门,我便被激得打了个喷嚏,不待上轿,但见王翦匆匆从府中追了出来,只规矩的呈上一大袄,“夫人,夫人请披上这个罢!切莫着了凉。”

    我正欲道谢,对上王翦的视线,却被他那温润而深情的痴痴凝望惊得几乎抓不稳手中大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