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出这许大的动静来,钱桀本能的惊醒,如只猎鹰般的便蹿了过来。见着王翦手上的伤口,皱了皱眉,复又捻起地上那软了的蛇尸,在手中掂玩了一回。

    “地痞子!啧,好家伙,有得你好受的了。”钱桀苦哈哈一笑。

    我瞟了一眼那毒蛇,长着烙铁般的头形,灰褐色的花纹如树干和枯草般,迷惑着人的眼,如若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这东西是条蛇的。

    精卫也匆匆然过了来,钱桀二话不说从她腰间摸了匕首,这唐突举动看得我颇有些愠怒,瞪了钱桀一眼,然,精卫却是毫无介怀模样。

    钱桀撕了块袖缘上的布,迅速给王翦扎上,复点了火折子,取了身上酒囊含了口酒,喷在那匕首上,点了火燎过一遍,往那伤口上方点的位置切出个十字口,断着血脉路线,狠狠掐挤出一段近乎黑色的血来。

    即使钱桀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给王翦处理了伤口,可那蛇到底是条毒蛇,不过片刻功夫,便见王翦的手红肿起来,进而转乌黑发紫。

    我们三人紧张的观察着王翦的伤势,王翦唇色已然有些发乌,钱桀问精卫认不认识治蛇毒的药,精卫说认得几种,摸着黑便要在周围找寻了。

    “末将无碍的,夫人和钱大哥还有精卫姑娘还是早些去休息罢!”王翦颇为逞强的如是说道。

    我哪里敢去睡,这钱桀我本就不放心,如若王翦当真出了什么事情,那我和精卫便当真只能倚靠这混厮去咸阳?

    可担心过,该来的还是会来,王翦到底撑不住那毒蛇的威力,不过一刻钟,手肿了不算,人也开始昏昏沉沉的,强撑不住精神,最后一头栽倒下去。

    所谓天塌下来了,便是如此罢:一次次给你希望,然后一次次叫你失望以至绝望!

    看着昏迷过去的王翦,我几近想哭:老天,我不过想回秦罢了,不过想回到阿政和扶苏身边罢了,为何要这般为难我呢?

    可到底如今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我瞥了一眼钱桀,他还时不时的在试探王翦的脉搏。精卫摸着黑去寻草药了,也不见人影,不知能不能回。

    按我心中的盘算,本是想靠着王翦带我们逃回咸阳的,最好是能将钱桀都在半路甩开来。如今看,不仅甩不开钱桀,怕是一路还真得靠着他了。除了靠他,别无他法。

    只是,王翦呐王翦,你到底别死了才是。虽我也见过不少死人,但你却是因我而被毒蛇咬伤,若是你因我而死,我倒该内疚一辈子的。

    折腾了一宿,王翦还是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精卫摸了摸脉搏,说很弱却很乱,钱桀无奈之下只得背着王翦前行了。没了马,我们行进得愈发慢了。

    好不容易在日落前寻了个村落,已然是地广人稀,钱桀倒没带着我们去住旁人家,反选了个空房子让我们暂且避一避。精卫随意扫了扫灰,去搬了些稻草来铺了厚厚的一层,将昏迷中的王翦安放妥帖了。

    “这兄弟,多少怕是活不成了的,咱们如此带着他既是拖累了我们,也耽误他上路,不如将他留在此处,咱们就走了罢。”钱桀轻描淡写如是说道。

    呵,若半路没个拖累你的人,我怎的知道你怀揣何心?你若日日背了王翦行进,指不定耗费了多些体力,也无心思打算盘罢?

    我时时提防着钱桀,即算他没有此等心思,那便当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终归是不能再轻易相信在外随意认识的人的,毕竟如今变数太大。

    既不能让钱桀说服我抛下王翦,那我便要想法子让钱桀留下王翦了。我狠狠心,还是将怀里的珠子摸了出来。不过,我只拿出了一颗珠子,交给钱桀道,“这珠子价值应该不少的,这儿的地形你熟,你若腿脚快,便去寻个大夫也好,替王翦抓些草药也好,总得先将人医治了罢!”

    钱桀蹲下来,接过那颗圆润的珍珠,蹭了蹭灰,“哟,好家伙呢。看来我倒是小觑了你,到底是个夫人,随身携带的值钱之物想必也不少罢?既有这上好的珠子,还坑我去那死人堆里摸金,恁的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呀!”钱桀有些戏谑的如是说道。

    我不言语,自知理亏,憋红了一张脸道,“多的再没了,落水的时候东西便掉得七七八八了。人命关天,你还是快些去想法子救人罢!”

    钱桀悠闲的吹了吹口哨,啷当着便出了门,我瘫坐在稻草间,抹了把泪。

    精卫采了把马齿苋进来,临时打了水心安静,见着我红了眼眶的模样,忙不迭的坐了过来,询问道,“夫人,怎的哭了?”

    “没。”我擤擤鼻子,“精卫,时间拖得愈久,我便愈怕我们回不了咸阳……”

    精卫叹息一声,也不言语,只是敷衍的随口扯了句,“会回去的罢!”说罢,也径自走开来,去到王翦身边,嚼碎了马齿苋给王翦换上药,嘀咕道,“这还是我太公教我的法子,也不知有没有用。但愿,王翦大人能够好些罢!”

    我疲乏得慌,靠在草垛上,依傍王翦处不远便也眯了过去。我有些累,昨夜折腾了一宿,担惊受怕和丝丝绝望的情绪在心底蔓延,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压抑感,让我恨不得从此一睡不醒才好。

    醒来时已是夜幕垂降,钱桀也回来了,带了些干粮一起,我倒颇为意外的,这厮不仅回来了,看似还办事办得很妥帖。

    “醒了?看来昨夜这贵家千金是太疲乏了,大夫来看过王翦你都未醒。”钱桀似笑非笑的说了句。

    精卫掰着干馍在吃着,嗔骂了句,“你就少说两句了,明晓得夫人的身份,试问又有哪个王公贵胄能像我家夫人这般撑这么久的?”

    钱桀是嘴上不饶人的,我也是个嘴硬的,当下便呛了一句回去,“我倒以为你拿了那钱便会三脚开溜了,却没想到你还愿意回来。怎的,腿脚不利索了,舍不得跑路了?还是看着我这块肥肉觉得不送去魏军手里太亏本?”

    闻言,钱桀倒也不怒,只道,“我倒是想来这,我跑路不要紧,你丢了也不要紧,莫让精卫跟着吃苦才是!”

    精卫面色通红,只胡乱岔开话题道,“上回的玉换了三匹马和一点干粮便没了,这回只是颗珠子,如何这回带了匹马回来不说,还带了这些许干粮,又请了大夫又抓了药的,还有多余?”

    我心下一惊,只道莫非真的被我说中了,钱桀一路护着我们是想把活禽了送去敌营?

    可钱桀却颇为无赖模样,将钱袋子捂了捂,“得,那颗珠子将将好换匹马,我是看着珠子值不了多少钱,故而换了钱后,和附近火头军赌了几把,赢了些东西不说,顺便和他们换了匹马回来。”

    说着,他调笑着对精卫道,“丫头,你说我是不是最近时来运转?”

    我被他气得牙痒痒又发作不得,精卫却是当下一个巴掌便呼了过去,“你疯了是不是?那是拿来给王翦大人救命的钱,你居然拿去赌钱耍?”

    钱桀被这一掌掴得怒火大作,盯着精卫的眼看了半响,却疲软下来,一副没了气的夹尾巴狗般模样,自认栽,低声下气给精卫认着错。

    因着大夫说王翦还有的救,索性我们便留在这破房子里住下了,只待给王翦恢复了些元气再上路。

    白日里除却精卫给他换药、灌药,吃的便用干馍泡了水稀稀的喂了下去,如此三日,王翦也幽幽醒转过来。复又三日,他也渐渐恢复些气力,能勉强挪动了,我们才接着上路。王翦半撑着身子骑马,我们三人牵着马走着。

    到了附近的小镇上,钱桀才告知我们,我们已入了秦境,不过这片地方太过偏远,无人管辖却也诸多作乱,故而放松不得警惕。

    到了秦境便是好的,驿站总该有了,我和精卫夜里左右一盘算,便决定将身上的最后一颗珠子换了银钱,写了封信让驿站送去咸阳才好。

    可如今这不太平的局面,写给谁都不是妥当的,没有印章,送去咸阳宫和华阳宫都不大可能,送去雍宫就更可笑了,当真左右难抉择。思考一番后,还真就叫我想到了个好寄信的人,那便是赵胥养在宫外的那干儿子赵弩!他收信倒是能收到的,又能及时传给赵胥,让赵胥带给阿政,如此一来,阿政接到信来救援的可能性便大了许多。

    修书一封表明我们的处境,又告之大致路线,在背后篆刻一首山有扶苏,想来阿政便能确认来信之人是我了。匆匆寄了信,一行人也不敢多做逗留,便按预定的方向出发了。

    可半月后,日子便不太平了起来,追杀的人一日多似一日,我们往往避都避不开,若非王翦的伤好些了,当真是逃都逃不脱的。

    那日夜里,在小栈歇下,不想夜里便没了声息,王翦起夜时厮杀声便传了出来,不待我起床仔细瞧瞧,便见一黑衣人提刀劈头盖脸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