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碾碾直驱龙城,这倒是我头一回这样出远门,此番我出来,行程太过匆匆,连祖母都不知晓。如若我此番当真出了什么事,回去的时候,祖母和阿政怕是少不得要接势打压吕不韦罢?

    况,国之大势对立,最先遭殃的怕就是客卿了,阿政好不容易如今累积下来的一点贤才,多还是从吕不韦的门客中剥离出来的,若当真翻脸了,但凡门客念恩些的,都会追随吕不韦罢?

    故而,此番我可当真是出不得事的,莫不然面临厄运的可不仅仅是我了。

    然,龙城之行,去的时候尚且安稳妥当,也没出什么大事故。蒙毅一路上对我倒也算照顾,总会先挑好舒适安逸的歇脚之地再请我过去,故而也不算很累,只是舟车劳顿,难免不如咸阳宫中舒畅。

    在龙城安顿好时,对方很快便发来请柬,到底是战线上,这篇地带还敏感得很,来不及歇下行装,便约在了城内将物资换回蒙将军的遗体。

    敌方显得颇为客气,见着我们时,还甚是恭敬的先行了一礼,他们身后摆着一顶黑漆营帐,长明灯在棺前亮着,黑漆描金的大棺椁并未合上躺在营帐中,其中躺着的,想必就是蒙骜将军了。

    “卑职杨酉,这厢先给秦国的夫人和蒙大人行礼了。”前来的人颇为恭敬道。

    我与他随意寒暄几句,便由他领着进了那黑色的营帐,因着将好是春末夏初时节,蚊蝇滋生得甚快,故而这营帐里熏了颇为浓烈的香料,参杂着点点**的腥臭味,其气嗅之只让人觉得头晕目眩。

    在这营帐中多待片刻,我都是受不了的,只待蒙毅上前颇为恭敬行礼认清人,确然是蒙骜将军后,蒙毅跪在里面恸哭起来。我因着受不得那气味,便先行出了营帐。

    憋着一口气出了营帐,我方得以喘息几口。那杨酉随我一道退了出来,此刻,我才注意到他袖口也别着白色布条。

    杨酉道,“蒙将军是大秦战将,虽在两年内攻下魏大城十几小城无数,但到底戎马一生。身为将者,对于如此骁勇将领是尊敬的,故而蒙将军战死后,我们也未敢怠慢。”

    看那营帐布置和蒙将军的棺椁便知杨酉说的不假的,只是,用蒙将军遗体来换大秦相对应给予的物资,才是他们主要的目的罢?蒙将军七十多的高龄,战功赫赫,魏相应的求的物资自然也少不得的。与我一道随行的车马并行便绵延了一里有余,拿个死了的敌军将领,换来魏军暂且的苟延喘息,算盘打得倒真是不错的。

    棺椁暂时合上,待到回了秦,才会上钉。蒙毅从里面退了出来,双眼红肿不堪,也不知是被那尸气熏的,还是被泪给浸染的。

    与魏军辞过后,我们在龙城逗留了一夜稍事休息后,方准备离去。

    蒙毅对着棺椁沉默了一宿,次日我起时,见他还跪在棺椁前,双眼迷迷模样十分渴睡。见着我来,他本欲站起身来行礼,无奈跪得太久,起身便径直又跪了下去。

    见状,我慌忙上前将蒙毅扶了起来,他猩红着眼似要滴出血来,见我扶了他一把,颇为感激的道了声谢,随后艰难的被我搀着倚了柱,方致歉道,“是微臣失礼了,多谢夫人体谅。”

    我浅浅一笑,“卿家不必多礼,这本是应该的,大王若是在此,也会扶卿家一把的。”

    蒙毅此刻身着麻衣,一袭白裳发也有些凌乱,模样好不狼狈。

    “你受了一宿未眠,此番也该好生去收拾一下,顶多再过半个时辰,我们便要上路了。到底,此地并非大秦国土,到时因耽搁出了什么岔子,你我都担待不起。”我言说道,虽蒙毅一宿未眠,但到底,在魏的地界,我们是不该多做逗留的。

    蒙毅抱拳谢道,“微臣知道了,微臣,不会耽搁行程的。”

    我点点头,见那长明灯的油快耗尽,便从旁边桌上拿了油壶给长明灯续上油,复又在蒙骜将军棺前诚心跪下行了三礼,方悠悠然起身。

    蒙毅复而行礼,“夫人大义,蒙毅感激不尽。”

    我叹息一声,“太公为大秦操劳一生,这是本宫该做的。”我瞥见蒙毅眼中带泪,不禁问道,“看得出你与太公甚为亲厚,此番想必悲恸异常,路上舟车劳顿,蒙卿家该节哀,莫耽搁坏了自己身子。”

    蒙毅点点头,抱着的手微微挪开以袂揩泪,“家翁自幼疼爱我,对毅宠爱胜吾兄百倍,故而此番毅也非来龙城接家翁回家不可,哪怕,是要了毅的性命,毅也在所不惜。”

    难怪蒙毅冒着口舌之利不惜得罪阿政也要前来了,原,是因他跟蒙将军关系更为亲厚。蒙恬虽也重情义,但到底与蒙骜将军的情分不如蒙毅深罢!

    “说什么要不要命的,你与我都要一道平安返秦的,切莫再乌鸦嘴了。”我叮嘱道。

    蒙毅点点头,长叹息罢,似有似无的嘀咕了一声,“来魏的时候也太平静了些,平静得微臣都觉得有些不对劲。此番回去,怕不会这么顺利呀……”

    我不答话,虽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到底我也不敢妄自再说些什么生死攸关的事。来龙城的路,的确太顺利了些,怕就怕波澜不惊的湖面下,是暗流攒动。

    我回驿站内带了把轻剑在身上,喝了一盅浓茶醒了醒神,待蒙毅收拾好了东西,将蒙骜将军的棺椁整装带上,方悠悠的往龙城外而去。

    回去的路上,我因着有些湿热难受,故而将帘子捞了起来,方才看到,龙城的百姓们虽不曾出门在外头对我们表现出敌意,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恨意却是难以掩饰的。

    这些人多是老弱妇孺,不见几个男子,有男丁的也多是长幼,壮年却是一个都没瞧见。

    她们多的是怨气,只是,还不敢对我们发泄罢了。

    尽管被湿气憋得难受,我最终还是将帘子放下了,到底百姓如此怨毒的眼光,我承受不起。

    行至郊外,天空愈发压抑氤氲了,乌压压的云层似要塌下来一般,沉闷着让人难受得紧。雷声隆隆,怕是不多时就该有一场暴雨的。

    蒙毅驾着马赶上我的车轿,上前来颇为担忧的问道,“夫人,此地离庆都还有些距离,原本算着,不下雨的话今晚便能到的,可如今荒郊野外的,眼见马上有暴雨,今日怕是到不了庆都了,又加之暴雨将至,雷鸣闪电不断,不知夫人准备如何?是该找个开阔点的地界安营暂且休息,还是再往前面去寻找村落?”

    此时雷电交加,风也渐渐起了,想必下雨还有一刻钟的功夫。可此处实属荒野,怕是没多少地方可供安营扎寨的,加之扎帐篷也是需要些时间的,颇为麻烦。

    “再往前行三里地,总该会有村落的,不如再往前面去些,且看看情况罢!”我吩咐道。

    轿帘早已被风吹得微微拂起,外头亦是呜呜咽咽的一片呼啸,我不必捞开莲子都晓得外头是一片荒野,想必此番安营扎寨实在是不方便的。

    蒙毅喏声退下,队伍继续往前行走着,可风却越来越猛烈了。轿帘也未能抵挡住外头的狂风,吹进轿子里来,我看着画眉和精卫的发都凌乱进了眼睛。

    我本欲往前再行三里路的,可到底我却是低估了这雷雨之势,不消半刻钟,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砸在我的车轿顶上劈啪作响。

    风雨欲来兮,人又能奈何?

    我被这突然的雨势惊着,外头的马儿也在嘶鸣,路途中原本就有的不该如此平静的心声也愈发不安起来。怎的,怕是有腥风血雨要随着这一场大雷雨来了罢?我心里暗自问着。

    不多时,果然听见外头厮杀声传来,画眉按捺不住,摸了剑便往外头奔去,精卫吓得都不敢出声了,死死地关着轿门,生怕有人会闯进来。

    但是到底,闯进来的人却是没有的,我尚且不知此厢外头是魏国派来的刺客,还是别的势力派遣来的大军,我只晓得,他们此刻必然是来要我的命的。

    幸而我还是带了一把轻剑在身上的,我暗自发苦的笑了笑:晨间的时候便想着怕不安定,将剑带上了,不想此刻还真是用上了。

    但,不待我拿出剑来,便见画眉打湿了衣衫和发丝从轿帘处探进头来,精卫惊得几近要拔簪扎过去,幸好被我及时拦着,画眉只丢进来一把匕首,对着精卫吼道,“带着夫人先走!马跑不动了即便是伤了马也要往前跑!”

    说罢,画眉影子不见,只觉车轿猛然往前一冲,我和精卫摔在厢内,顾不得好生坐好了,不知往何处而去。

    厮杀声渐渐小了,可雷雨之声却是愈发大了起来,雷电交接着映得天空愈发黑了,浓得似化不开的墨似的。精卫是个弄药烹粥的,对这蛮干之事自然不通,我知她定然驾驭不住这马,故而夺了匕首出来,见那马渐渐地有停下来的趋势,又见身后有追兵,车轿背后箭羽刺上轿身的声音颇为骇人!

    心下一狠,我单手拽紧了缰绳,匕首往那马腚上扎去,马儿凄厉的嘶鸣一声,我忍不住身子往后倒仰下去,被精卫拖进轿内,这崎岖的路颠得我腹内翻搅着都快吐了,可我也不敢懈怠,只拿了匕首待身子稳了些之后,复又探出轿外观察形势。

    一时之间是甩不脱追击的人的,三五个轻骑速度不慢,渐渐地往我们的马车追来,竟无一秦军!

    难道我芈青凰当真要就此死在这荒无人烟的郊野?连自己是被谁杀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