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原始;曼:美好的样子。嬴元曼,嬴元曼,我思量着这个名字,她的出生,注定了阿政只能记得初见她时的美好模样罢?阿房,注定只能是他心底最初的一个美梦,仅此,罢了!

    我抱着孩子怔怔的心伤良久,方才缓缓回去。

    阿政这厢倒是准备齐全的,不多时,赵胥便带着人将一应婴孩要用的物什都带了过来,乳母也唯唯诺诺的跟在赵胥身后。紫苏跟着来了一趟,将一些要注意的话交待给精卫之后,方红着眼睛回了甘草宫。

    尔后两日,来了我青鸾宫门口,他驻守在我宫门,只因赵姬吩咐他不得让我外出,怕我伤了身子。

    我冷笑连连,虽赵姬的初衷是好的,可这般做法,让我总觉被人软禁监视般,十分不爽。

    因着赵姬的面儿上,我是不好出言斥责的,画眉气得在宫门前大骂,熟料只是无所谓模样,但凭画眉骂去,只闹得画眉自己红了脸,他却似个聋子般。

    次日深夜,宫墙内翻进一玄衣人影,他头上还戴着白麻,见那黑夜里的一朵白,我便知道来人定然是赵无风了。故而也没声张,只轻轻在窗子边故意咳嗽了几声,他知是我,便猫着腰往我这边来。

    赵无风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箱子,他将东西带至我面前,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应小衣服等等零碎物件,可看得出来,都是为孩子精心准备的。甚至,有一把掌长的小木刀,镂刻着蟠龙花饰,颇为精致模样。

    依旧在宫门口,我关了窗,才敢低声与赵无风言谈。

    “阿房姑娘猜对了,她明面上留下的东西,全然被赵太后给下令烧掉了,说宫中不得留死人之物,莫将晦气囤积起来。好在姑娘生前早有料到,故而将东西零零碎碎交由我保管起来,只交待我,万一哪一天她死了便让我转交给夫人,如若她活到了赵太后仙去,那这些东西便也不要罢了。”

    我从赵无风手里接过箱子,对阿房此举却是愈发不解起来。“那你家姑娘可有交待过你,这些东西都是作何用的?”

    赵无风眉头皱了皱,思索了片刻,才道,“姑娘没具体明说,我只记得她曾经说过,这些东西权当给孩子作个想念,每年小公主生辰的时候送她一件,也权且弥补她不在公主身边的自责了。”

    我叹了口气,还是将东西接下了。

    本打算问问赵无风,阿房留下这些东西,可都有额外的意义不曾。可想到赵无风是个不问主事的,便也作罢,想必他也不会知道。

    “夫人可有何要吩咐,如若没有,卑职该退下了。”他素来是个克从礼法的。

    “本宫想知道,大王如今如何模样?甘草宫如今又是如何模样?紫苏和茵陈的去留如何?”我连连发问,虽不知甘草宫如今模样,但赵无风时时在甘草宫待着,他总比我清楚几分的。

    赵无风叹了口气,低声道,“大王如今很不好,大王原想同太后娘娘为阿房姑娘要个谥封的,大王求的是夫人封号,太后娘娘径直驳回,并同原来许的美人封号都褫夺了。大王因此与太后闹得很僵,可甘草宫如今人人都披上了白麻,太后却说丧葬都不得大肆。毕竟是没有封号的人,太后此举倒是愈发理所当然了。紫苏和茵陈原本就是宫中婢女,她们二人想必大王自会另有安排的,这点夫人大可不必担心。”

    闻言,我也止不住叹息了声。赵姬这般与阿政交恶,难道她就不晓得,她这般做,只会让阿政愈发厌恶她吗?她手中的权势,包括吕不韦手中权势,总有一日是要全然回到阿政手中的,她就不怕这么做,将来会惹阿政报复吗?

    阿政自来对夏太后和华阳太后都是孝顺的,可对于他母亲,却从不通气。如今赵姬独揽一半朝政,他都不与她相好,一旦赵姬没了权势,也不知会落得阿政怎样奚冷。

    “何苦为难呢?都已经是死人了。”我叹了声。

    何苦再追究呢?反正也是死人了,再为阿房争个封号又如何?她今生到底是无福再消受了。

    这后半句,我却是没敢说出口的。

    转眼三日过,我听闻阿政还是未能为阿房争取来任何名号,赵姬苛刻至此,我对她原本的厌恶也加深了几分。

    至阿房下葬那一日,赵姬都不准我出甘草宫,我央求,说我只远远地看一眼,不靠近了,也不许,只说夫人莫为难一个当职的。

    呵,哪里是我为难他?但凡我的脚踏出了青鸾宫半步,数十名侍卫便蜂拥而至,将青鸾宫宫门围堵了个水泄不通。殊不知,到底是谁在为难谁了。

    赵芡来看我,抱着小元曼哄着,亦忍不住嘀咕,“我纵然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但也晓得,太后娘娘此举未免有些太过了。”

    赵姬看我左右出不得宫门,只说代我去送阿房一程,她没有禁令,自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可我那四个媵女,赵姬都说是贴身服侍我的人,也不许出宫去。

    我出不得门,只好对着元曼叹息。

    自打元曼来我青鸾宫起,夜里也一直未曾睡安稳,日日夜啼,只闹得青鸾宫上下皆成了黑眼,还不得罢休。小小的人儿啊,你是否也是知晓了什么悲恸的消息,故而才不得消停罢?

    送阿房下葬那日,赵芡回来得很晚,她回来时,颇为疲惫模样。她说她看见了送葬的小队,隔得很近,一口薄棺抬着逝世的人,匆匆从咸阳宫后门而去。至于埋骨何处,便不可知了。

    “大王送姑娘灵柩到了宫门,目送她的灵柩远去,眼眶红肿,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我本以为,大王会很伤心的。”赵芡如是说道。

    他一滴泪也没有流吗?却不是不伤心罢?或是泪已流干也说不准呢?

    我叹息了声,精卫却早早的将赵芡送了回去,说莫让我再听这些揪心的了,对孩子不好。

    足七日,和那十几个人的侍卫队撤离,我才得以解了足禁去青鸾宫外头走走。因着身子太重,也只走了不过半里路,便往回折返。

    恰遇茵陈和紫苏,头上别了朵白绢花,红着眼往青鸾宫来。一问,才得知,阿政是将她二人安排来照顾嬴元曼的。到底是故人,也就放心几分罢?

    我听闻阿政还是伤心模样,虽还忙于朝政,但到底与往日又有了几分不同。赵姬见不得阿政这般颓废样子,也不知从何处又抓来了一把歌姬舞姬,日日往阿政所在之处送去,日日歌舞以待,欲图缓和转移阿政心伤。

    我听闻赵姬荒唐甚至将歌舞姬送到了书房内,只差没送上朝堂,正和阿政处理政务的吕不韦被气了个吹胡子瞪眼,当下喝退了一应女子,怒气冲冲直奔万安宫问罪,与赵姬吵了一番无果之后,最终却又吹胡子瞪眼的回了来。

    我还听闻,阿政却并未抗拒那些女子,每日朝政忙完之后,皆随意挑选一女,宠幸之。随后,却又将她们遣了回去,并无任何封号赏赐。

    由此,我知他是在拿这一应女子发泄自己对赵姬的恨,对赵姬不予阿房任何名分的恨。

    赵姬不予阿房名分,阿政抗逆不得她的懿旨,故而只能将自己的恨发泄到了赵姬安排来的这些女孩子身上。

    难道要看阿政就这般颓圮荒废下去吗?我自然是不愿的,故而我刻意选了吕不韦不在的一日,抱着元曼,匆匆往书房去。

    阿政拧着眉头在阅简,赵胥见我来,通报了声,我未等他再出来,直接便入了书房内。

    龙涎香浅浅,他抬头,看着我,眸中无任何情感。

    “大王不来看妾,妾理解。可大王连元曼都不来看一眼,这倒有些说不过去了罢?”说着,也不顾阿政的神色,我将嬴元曼托着放入他怀中。

    他愣了愣,颇为不习惯模样,抱着嬴元曼僵了半刻。旋即调整了一番姿态,挤出一抹牵强的笑,笨拙模样逗了逗孩子。

    到底是一脉相连,在青鸾宫总啼哭不止的嬴元曼,这会儿到了阿政跟前,倒是安安分分的没有哭。素来认生不让旁人抱的她,被阿政抱着时,咯咯的笑着,绽出璀璨天真的笑脸。许,是她还记得自己父王抱她来青鸾宫时的味道罢?

    稚子纯真模样,总算让一直皱眉的阿政眉梢初缓,他扯了扯唇角,僵硬的笑了笑。

    我见阿政情绪尚佳,不禁问道,“听闻,太后娘娘日日遣了美女来供大王消遣,可有此事?”

    他抱着孩子的手一直未动,只是抬头哼气道,“呵,供孤消遣?孤倒是觉得,怎么看母后都是故意而为之呢?可是想让孤同父王一样,沉溺于酒肉女色,自此不问朝政了,她才好操控孤罢?”

    先王……沉溺于酒肉女色?赵姬使然?

    这宗消息来得太突然,我甚至不曾了解。到底我是在华阳宫长大,不问咸阳宫俗世,竟也不知道这一宗,倒是不怪的。原先,我只听祖母说及的是先王身体欠佳罢了。

    此乃嬴氏家事,我自不好追问,也不该追问,故而只将话锋一转,道,“太后许是不想让大王太过伤心,自此颓废,也未可知呢?”说着,我故作吃味状,“妾还听闻大王如今一月御女无数,可有此事?不知大王是否也借此缓解掩盖心中抑郁呢?”

    闻言,阿政抱着孩子的手颤了颤,却终究还是抱稳了孩子未再动弹,只压低了嗓子眸中带了一股狠色,怒道,“芈青凰,你倒是愈发胆大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