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喧嚣得很。青鸾宫内隐而不发的哭声,倒引得气氛愈发压抑了。

    众人是怕了我的,上次内奸之事,碧司的唇一个月才消肿,杜鹃更是被我冷淡了许多日子,只差没被我赶出青鸾宫。

    银尺为戒,不晓得此番,这银尺,又能惩戒几个人,惩戒出什么效应。

    交接药材的先到了,紫苏是煎药的,茵陈在一旁打下手。为了避免我护短之嫌,紫苏和茵陈也一道儿跪着了。

    紫苏言,“碧音去取了药材给我的,青鸾宫用药大,保留了处方每三日便去抓一次。婢一直都是独自煎药的,夫人和我家姑娘的药一同煎了一锅,茵陈丫头总在一旁给我添些水加些薪,再无旁人了。”

    紫苏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摊上此番大事,第一个涉嫌的便是她。

    我瞟了一眼茵陈,她比往日模样小心了许多,却也不慌张,只向我叩首之后,才缓缓道,“婢作证紫苏姐姐无嫌疑,婢今日给药罐加了两次水,每次一瓢,添薪……记不清总数,约莫是添了四回的。期间紫苏姐姐一直守着,婢也一直陪姐姐聊天,并未离开。”

    我点点头,心知她两个素来是最疼阿房,又是个极护主的,应当不是暗中使诈的。

    除非……有人开出了她们亦担待不起的代价。能有这能力的,目前只有赵姬和阿政,阿政自是不可能;至于赵姬,我想赵姬不至于明目张胆到公然这般和阿政撕破脸。

    我的目光颇有些伶俐的扫向碧音,碧音头都不敢抬,只颤抖着嗓音道,“婢,婢一向是直接去御医坊取药的,从不敢在路上耽搁半分,今日亦未曾在路上逗留过片刻。甫一将药取回,紫苏姐姐便将药拿走了,我再不曾碰过的!”

    “抬头,看着本宫的眼睛!”我沉下声音道。

    她颤颤巍巍的,还是抬起了头,眼睑仍低垂着不敢直视我,半响,才鼓足了勇气,对上我的视线。

    眸子很清明,虽有惧色,却不慌乱。

    真逐个排查着,青鸾宫内一众人等似都不曾有嫌疑,阿政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眸中怒色,不言而喻!

    “青凰,情况如何?”阿政面色有些黑。

    我摇摇头,“如今看来,还不曾有课怀疑的对象。青鸾宫内查完了,只差医馆里那群人了。”

    以水蛭参杂地龙,稍微不注意,煎入药中,都很难发现不同的。到底还是百灵心细,个个儿挑拣出来查看一番,才发现了这其中猫腻。

    阿房噤声扑在阿政怀中啜泣着,我虽心知她是被吓极了,如若不是方才发现了个中诡异,如今青鸾宫怕是两具尸体四条命!

    阿政的手轻轻在阿房背上拍着,温声安慰她莫怕。我看着,心中酸酸的,涩得紧。

    离死亡只差一步,我亦怕啊!到底,我是不堪柔弱到躲在阿政怀里哭的人罢了……

    不多时,医馆的人便来齐了,正襟跪着,人人自危的模样。却在供词时,人人都有开罪的说法。一时之间,调查陷入僵局。

    不开口,便是最难调查的事。撒谎倒是容易看出端倪的,可隐瞒不说,倒是有些难办了。如若撬不开众人的嘴,今儿怕也是难得查出个方向来的。

    “如若大家都不说,本宫倒是不介意,将你们几个全灭口了的。”我细细的拨弄着手中端着的那碗汤药,嗅着丝丝淡薄的药香,露出一张嗜血的面孔。

    “你们若是说出了些有用的线索,本宫亦会奖赏。”我盯着众人的眼,她们都不敢抬头,遂将声音压抑着愈发低沉阴暗了几分,“本宫再给你们一刻钟,你们若全然噤声,本宫说到做到!”

    说罢,我瞧了一眼阿政,冲他笑了笑,故作凉薄态,“妾到底只是区区夫人而已,不似大王言行举止皆要被录入史册,妾的举止,凶残又如何?到底执笔官不在,他是瞧不见妾今日举动的。即便瞧见了篆刻入文,妾也是个从不在乎名垂千古的,屠戮便屠戮了,要伤我孩子的人,且多屠戮几个又何妨?况且,以儆效尤,岂非快哉!”

    说罢,我仰天长笑几声,将众人唬得愈发难堪了。

    默了半响,终于有个长者站了出来,“老臣今日去看药库进药,夫人的药往日都是老臣一手抓的,今儿是小徒抓的,他虽手脚慢了些,可也不至出这般差错。”

    说着,长者剜了一眼身旁白面小子,“孽障,还不好好说!”

    那小子只唬得秋日里冒出大豆汗来,“小的,小的今日捡药捡得慢,当真个个准了秤才敢放给夫人的,打包好便给夫人宫中的碧音姐姐拿走了,再无半点耽搁。”

    小子急得腿都有些发抖了,衣襟亦微微颤着。

    “期间,可有旁的人来过?”老者质问道。

    小子只急得快哭了,“有,有!帮夫人抓药的时候,只来了个日日来取药的姐姐,我不认得,往日都是师父帮抓的,今日师父不在,小的便按照处方捡了药给姐姐了。”

    “你说的可是白少使?日日来捡一副补血药的那位?”老者问道。“她今日可有异样?”

    事已至此,我心中了然多半。旁人不晓得她白薇如何,我还能不知?

    “不曾,不曾!姐姐一直站在旁边看我称药,与我说笑了一回,拿了药便走了。若说异常,大概是姐姐今儿左手一直是吊着的,不曾放下来过。小的因觉左手吊着右手遮面而笑,十分雅致,便多看了两回,从前她是不这样的!”小子脸都涨红了,汗珠打落在已经上,大秋日里衣衫都湿了几分。

    左手吊着?莫非,是左袖中藏了东西?

    不待我发话,阿政便冷冷道,“赵无风!将白薇给孤带来!”

    白薇啊白薇,我先前倒小瞧了你的胆色,以为有我在这青鸾宫,你好歹是不敢动手的。不曾想,你现如今倒是谁都敢下手了!

    呵,只可惜,是个有胆色却没脑子的!

    鱼目混珠这般事,你若以桃仁替代杏仁,只怕百灵和精卫都是难察觉的。可你却将水蛭与地龙混杂,若是遇上不细心的宫人,这般也就混过去了,谁曾想你遇到的是个心细如针的。

    也只怪你,时运不济了。

    白薇不多时便被带了过来,面如死灰,进门的时候还是颇为趾高气昂的嘴脸。可见着阿政亦在,气势便不知柔弱了多少,楚楚动人的模样,看着都让人觉着此乃一柔弱女子,不可能干出恶毒之事。

    可惜,白薇的丑陋模样,这宫中的人亦瞧得不少了,莫说是我,阿政亦是看清楚了白薇的罢?莫不然,当初也就不会讲白薇干出甘草宫了。

    说是因为争宠才赶出来的,可到底背后做了些什么事情,谁又知道呢?毕竟,不堪往事,我也不宜多问阿房。

    我看着那学徒微微一笑,只道,“本宫给你个机会,你若能找出白少使就是下黑手的人,本宫在大王面前替你求一份好差事去。你若找不出证据,今日天黑之前,你们……都得死!”

    我的语气不甚狠戾,但我却能感受到他们背后炸起的白毛汗。那种渗入脊椎的凉,透过他们的表情,直达人心底。

    白面小子战战巍巍的起了身,嘀咕道“冒犯了”,便向白薇身边挪去。阿政冷眼看着,目光定格在白薇身上时,不带一丝表情。

    白薇急得跪在地上抽抽噎噎起来,“大王,大王如何问都不问婢,婢好生委屈……”

    哭哭啼啼的模样,倒是真得很。她对阿政,倒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呢。

    他从来都是不怒自威的,嗓音颇为厚重,“对你,孤觉得不必问!”说着,阿政交待道,“小子只管查,查出证据来了,政自然要赏。若是诬赖了白少使,你便给她赔个不是才是。”

    说话间,却见阿房支着头,言说不舒服,教百灵扶着她匆匆下去了。

    阿房似是不太愿意面对白薇,不知何故。

    紧绷的对峙,白面小子已然拽住了白薇的袖口,深深嗅了几口,复袖口拍出丝丝白灰,白薇怒而甩了小子一巴掌,却不想袖口中掉出一小截傅粉段出来,那小子趴在地上捡起那小截大笑,“大王,夫人,是了这便是了!水蛭气味腥臭浓郁,面傅白灰,较之地龙水蛭更加扁平而宽大!这便是水蛭,这便是了!”

    那小子喜极而泣,到底是不用赴死了,青鸾宫内一应数人亦缓了口气,追究不到她们身上了便是最好的。

    “白薇,你可还有话要说?”我抬起眸子,目光平淡的看着她。

    白薇的眸光不在我身上,她只深情的凝视着阿政,唇有些颤抖。

    “大王,事已至此,白薇只想问一句:大王,可曾对白薇有过半分真心的时候?”白薇噙着泪,鼻翼微微颤动着,目光里满是温柔和期盼。

    等不及得到回应,白薇又补充了几句,“曾经在甘草宫,我为姑娘做饭烧伤了手,大王亲替我上药,问我疼不疼时;曾经在甘草宫,我为大王缝制云袜,大王夸我手巧时;曾在缠绵的夜里,大王目光柔情,言我张狂不羁有着一种别致的美时……”

    不死心,白薇最后的一点保留,便是对阿政的不死心罢。

    自欺欺人了太久,愈发让自己猖狂,却不曾想,张狂不羁变成嚣张毒辣时,她早已忘却了她本来的面貌,内心只有不得恩宠的恨。

    阿政的目光犹如千年寒冰一般,淡漠的瞟了白薇一眼,“不曾!”

    吝啬着不愿再多半个字,阿政的性格倒是始终不曾改变的。对于没有感情的人,他就块石头。

    “白薇,你作恶多端,将你五马分尸都不足惜!唯有将你丢去兽场活祭,才解政心头之恨!”阿政缓缓吐出这句话,一字一顿,却字字诛心。

    白薇仰天张狂的笑着,终知自己难逃一死,手中多了一把银匕首,正是玉和殿时我封赏给各人所赐。

    她缓缓地抚摸着尖锐的刃,对着阿政近乎变态的笑道,“大王,你不曾多看我半眼,满心只有阿房,可你信不信,不出一年,阿房定然不得好死!”她恶狠狠道,忽而眸光扫向我,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怨毒,凄然一笑,“芈青凰,你也一样!我诅咒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一瞬,似是有冰刃将我的心刺穿一样,凉得人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