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亥时,这个点儿,阿政该是洗洗睡了的。今夜,竟然还记得往此处奔波,果然还是记得夏太后的!

    血浓于水,任何时候都是容不得质疑的。

    夏太后身边一婢子歪歪扭扭的支起身子,踉跄着脚步欲去开门,不待她走到门口,我已起身一阵风一般的奔向门口,打开了大门。

    他的脸上挂着难得的烂漫的笑,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有一瞬的怔住,随即是狂喜。

    “你也在?”阿政笑着,手里提着酒壶和箱笼,赵胥倒是难得的两手空空在旁边跟着。

    他跨过门槛,伸手欲牵我的手,却被手中酒坛绊住。

    我笑着一手接过坛子,另一手很自觉的拉着了他的手。

    “难为你还记得祖母的生辰。”阿政的眸子盯着我熠熠生辉,比平日更多几分温柔。

    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却也庆幸,精卫这丫头总是记得这般多的。

    也亏得她这般替我记着所有事情,早就预料到了,夏太后是个不喜热闹的,故而才带着我们一宫的宫人来芫青宫,陪夏太后过一个温馨而简洁的生辰。

    “祖母,我带了几斤你最爱的牛腩,刚刚让赵胥又替政温了两坛好酒。”他笑着,眉梢皓齿间尽是亲情的温润,直至看见桌上凌乱的景象,还有醉倒一地的婢女们,才放下东西挠挠脑袋,“不想青凰却是比我考虑周到多了,还有准备歌舞呢,祖母你们玩儿好了却落下政儿了!”

    一向威严的他,此刻在自己亲祖母面前,却有了几分童趣。

    夏太后自是笑得合不拢嘴的,“无碍,无碍,我们且乐我们的,政儿来了便一同乐呵。”说着,夏太后四下瞧了瞧,方盯着醉倒在地上大喇喇躺成一个八字的百灵,笑道,“只可惜,这能歌善舞的丫头睡死过去了!”

    言罢,我们三个笑作一团,自斟酒对酌起来。

    皓月当空,人言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看来是不假的。

    这金色的一汪大月轮,不知可有娥仙子,此刻正翩翩起舞着,思念她的情郎呢?

    “政儿难得来祖母这儿一回,今儿又来得这般晚了,可要在祖母这儿歇息一晚回去?祖母这儿旁的没有,但是多几间房供后生们歇息,还是有的。”夏太后似很珍惜这份难得的相聚,盼着阿政能多陪她再多一息。

    阿政答应得十分爽朗,“好!祖母的要求,自然是该答应的!”

    赵胥关了门过来,只低声伏在阿政耳畔问道,“大王,那今晨答应的……”

    还不待赵胥说完,阿政便道,“你且回去一趟,让她早些歇息便是。好歹是有了身子的人,不该熬夜,露水寒,冷着了她和孩子,都是不好的。”他甚是温存的交待道。

    赵胥喏了声,便匆匆退去了。

    阿政指的自然是阿房,莫非今日阿政晨时是答应了阿房今夜依旧陪着她的?

    “可是阿房那丫头?她有了身孕?何时的事?”夏太后半支着身子问道。

    我惊讶:这芫青宫这般偏僻,应当是消息不甚灵通的,但如今,夏太后却知道阿房之事,看来这芫青宫,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闭塞。

    “前两日才得知的,这几日政务繁忙,故而还未来得及与祖母分享此喜事。”阿政的脸上,掩藏不住的是一个初为人父的喜悦。

    许,是阿政来得勤快些罢。他当真有了心上人,想要与人言说的话,赵姬是不喜阿房的,自然说不得,而华阳太后又是偏宠于我的,更加说不得。算来,也只有夏太后,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了。

    赵胥去送消息了,精卫是媵女中难得未喝醉的,问了一个半醉半醒的姐姐这宫中何处歇息,方一个个架着丫头们去睡下。

    夏太后宫中之人,自然轮不到我们来操心,故而自收拾了一番便去歇下了。

    我与阿政、夏太后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对酌。

    天气还不甚寒冷,夜风刮过却也显得凉飕飕的。阿政带来的热酒,温烫过温度正好,一杯热酒下腹,暖暖的直达全身,只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桂花酒香醇,而这带来的不知是什么酒,应该是阿政私藏,醇厚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芬芳,却又更加的火热而浓烈。

    杯酒过喉,唇齿留香。

    酒液明黄,白玉杯如脂般透亮,三人四灯,相对而饮。

    夏太后有些喝多了,絮絮叨叨的讲述着她儿时的故事,捉蛐蛐儿、斗鸡、捉泥鳅、去安国君府上做长工,然后成了安国君的妾侍……

    再后来的后来,许多事都是我们知道的,她只不悲不喜的诉说着,似她只是个局外人一般。说到心酸处,偶会自嘲一笑。直到说得她自己也忘却了自己说的是什么,呢喃着许多听不清的话语,我和阿政方扶着她缓缓地入了她的寝宫。

    阿政对这芫青宫是轻车熟路的,我打着灯笼,步伐有些发虚。

    送了赵太后安寝,我与阿政方互相搀扶着亦择了一偏殿欲休息,将行至门槛,不想我抬足不够,只被那高高的门槛儿绊了一跤,摔进门去。

    阿政的步伐亦是虚的,被我这一下拽,带着一起摔了进去。

    赵胥惊得一边唤着“大王”“夫人”,另一边手足无措的,不知当扶不当扶。

    阿政妥帖的压在我胸膛,头埋在我颈间,两人摔的这姿势,再加之面颊上的酡红之色,实在是……好不羞人!

    赵胥看着我羞赧的模样,终究,还是噗嗤轻轻笑了声,自替我们点上烛火,然后退下了。

    就这般,将我与阿政二人晾在这冰凉的地板上!

    好半响,阿政才渐渐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青凰,政……政今日有些喝多了!”

    说着,他伸手将我拉了一把,二人傻乎乎的坐在地上,我亦傻傻的笑,“无碍,我今日也喝得有点多。”

    烛火孤独,照不清晰这房间内的全部,只昏昏暗暗的,显得他古铜色的肌理更加诱人几分。他笑,是夜色里最明亮的一道光,我看着不禁有些痴痴……

    他的眸子深邃而沉寂,含着一泊温存,只对我道,“青凰,谢谢你!”

    我缓缓地将自己挪了点儿,向他靠拢几分,依偎在他胸膛,呢喃道,“你我二人之间,还说什么谢!”

    他轻笑,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只酥酥麻麻的钻入我的耳,扰乱了我的心。

    夜,那么迷蒙而撩人,闪烁着昏黄的烛火,引人不禁有些意醉情迷。

    他的右手抚上我的脸颊,捧着我在我额间印下一重重的吻。温热的呼吸滑落到我脸颊,清新的酒香带着龙涎香,混杂进去一丝淡而飘忽的属于他的味道,那气息……让我几欲上瘾。

    我抬头,借着酒力放肆几分,勾住他的头湿热的唇贴上去。

    他亦愣,旋即回应起我的热情。

    明明是不胜酒力,他却站起身来,烛火将他的身影衬托得分外高大,他只轻轻用力,似抱住了宝贝一般,抱着我向床榻走去。

    夜,如此媚人!只留下羞人的**,与未眠的铃虫和音。

    醒来时,不觉头有些沉,却不甚痛,想来这酒虽然酒力足,却是不让人留下后遗的好酒。阿政已然离去,天光都大亮了些,推开门,芫青宫内热闹得紧。

    阿政自是早早儿的去早朝了,她们比我睡得早,故而起得也比我早,只早早的起来帮夏太后收拾这院落。

    见我起来,精卫欢欢喜喜道,“夫人可是醒了?你再不起,我便要将粥热上第三次了。”

    “什么时刻了?”我揉揉脑袋打了个呵欠。

    精卫笑道,“都快午时了。”

    我大惊,不想自己竟然沉睡到这个时刻,便道,“当真是睡死过去了。”

    索性的,粥也未吃了,只叫精卫几个早早的做了午膳,和夏太后再一道儿用了午膳,才好回青鸾宫呢。

    夏太后笑眼看着我,眼角眉梢的皱纹毫不掩饰,只道,“看着你同政儿这般要好,我才放心了。”

    “阿政对我,只算的合规矩,到底他心尖尖上的人儿是阿房。”我脱口而出,说完却差点恨不得掴自己一掌,当真喝高了什么都开始胡说了。

    夏太后笑笑,只道,“这,我看未必!昨日政儿看你的眼神,是发自内心的温柔,这般眼神,我不会看错的。”夏太后只道,“我颠簸一世,一世都在低谷中波折,看过的人和事,受过的白眼和打击,比你多得多!故而,这人情世故如何,我,看得是比你通透的!”

    夏太后这般说着,我只觉,她大抵是在安慰我。遂无所谓一笑,也就罢了。

    不想,我无所谓这个眼神,却也被她瞧入眼中,她只严肃对我道,“你可知,政儿到底是和阿房一道长大的,他对阿房,恩情亲情占多数。而男女之情呢?他对阿房,男女之情有多少?亦或者,他对阿房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呢?”

    夏太后兀自嘀咕着,给我钳了一筷子菜,颇为渊博的模样看着我笑,“哀家更相信,政儿是爱着你的。”

    会是这样吗?也许吧……

    心情大好,和夏太后用完膳,方和百灵几个哼着小调儿回了青鸾宫。

    不想,刚入主殿,便见一丰腴的丫头狼狈的将桌上的点心使劲儿往嘴里塞着!

    我有些凌乱的站在门口,不知是何情况。

    但听画眉一声吼,“大胆!何人如此冲撞青鸾宫!”

    那女子只惊得陡然转身,腿脚瘸了些,包了满嘴的点心渣儿,刚欲开口,却被自己一口的点心给噎住,半响说不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