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沉:华阳太后一颗心何其玲珑,此番我只顾在这咸阳宫中争取翻身,做过些什么全然不顾后局,怕是要让祖母生气了。

    收起顽皮的面孔,我老老实实的进了内殿,之间华阳太后端坐于正席,阿房正襟危坐的居于次座。

    她浑然天成带着一股威压,我有些委屈的憋着气,还是直直在她身前跪下,嘴一扁颇为委屈的唤了声,“祖母!”

    她自巍然不动,面对向来慈祥的祖母,我头一次没了俏皮的勇气,只似只犯了错的幼犬般,低着头等待祖母训话。

    自幼,祖母怜惜我身世可怜受了颇多委屈,从舍不得对我说半句重话,就连如此肃穆的神情,她亦是从未这般对我过的。

    我心下反思着,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触怒了祖母,却想不出任何。

    “阿房,你且退下,哀家有话要训训我这愚儿!”华阳太后如是说着。

    阿房闻言,如获大赦,福身向太后请辞礼,方疾步离去。

    左右无人,祖母方清了清嗓子,只问我道,“你可知哀家今日为何让你跪着?”

    我摇摇头,“恕青凰愚昧,青凰……不知!”我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这约莫是我与祖母最为尴尬的一番对话了。

    她站起身来,款款行至我身前,将我扶起,剪水秋眸中凝着一抹惋惜。

    我不知祖母为何流露出这般神情,却被这神情弄得很不舒服。

    “罢了,你到底不过二八年华而已,经历过多少世事?我却是高估你了,更高估了我的政儿。”她的语调甚是平淡,可我分明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失望。

    对我失望吗?还是对阿政?

    我的心终于慌乱起来,不过数月,祖母便对我和阿政失望了吗?

    怔怔的站住不知该如何行动,只噙着泪水看着华阳太后,心揪得紧。

    祖母轻轻抓住我的手,不动声色的携了我往青鸾宫外而去,只交待我的婢子们不必跟来,如若大王回来了,只交待我同她一道回华阳宫了便是。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我跟着祖母同出了咸阳宫,祖母只一言不发的带着我走着,我亦不敢发问什么。

    “回咸阳宫,稍后往相国府门前走一遭罢。”上鸾凤驾,华阳夫人只这么交待了一声,我匆匆跟上。

    繁荣的咸阳城,各国人士高谈阔论着,这是文人骚客们最理想的国度。亦只有在生活这般富饶充沛的国度,才能有这么多文人门客们谈论着一些国家政事。

    这便是我咸阳城,我大秦的国都,我看着繁华如斯的咸阳城,心内不禁有些骄傲。

    祖母看着我,问道,“你笑得这般会心,为哪般?可否说与祖母听听?”

    “自襄公立国以来,历时六百年,我大秦如今终成了七国之雄,傲然于其余六国之间。我大秦国力日盛,近年进展尤甚,此归功于商鞅变法。立木为信,更教国人对一国之制更为信任,国人与君主一心,国家繁荣昌盛,外邦人士纷纷来访,大秦国力日渐愈盛。青凰只看着这咸阳街头,琳琅满目的国人与异乡人士谈论,骄傲得紧!”我颇为开心的说着,心底的骄傲感油然而生。

    祖母会心一笑,“还算是个可教的。”

    盛夏光景,咸阳街头虽然毒热,凤驾内亦有些闷热得慌,我与祖母皆出了一身汗,却不觉燥,反心内透着一股清爽,相谈甚欢。

    华阳宫依旧是老面貌,在这咸阳城中巍然坐落着,古朴而**。宫中一应人侍皆是熟悉的模样,见我回来皆亲切的行着礼,只是换了称谓:从前的姑娘,如今的夫人。

    我以为祖母带我回华阳宫,是有何要紧事,不想祖母却领着我换上一身颇为郑重而朴素的衣衫,又携着我出了华阳宫,径直往吕不韦的门府而去。

    我打从心底的不喜吕不韦,甚至有一丝愤恨,可谁知祖母对吕不韦却是如此慎重模样。

    相国府,门庭嘈杂喧闹,门客匆匆进出着,有欣喜若狂的,亦有哭丧着脸的,更多的是小心中带着谨慎而尊敬的态度的。

    “赵有平原君,楚有春申君,齐有孟尝君,而我泱泱大秦,国立繁盛如斯,却拉不出一个如同他们这般礼贤下士的贤者。如今,相国府逐渐繁荣起来,你说吕不韦此举,是好还是坏?”祖母的眼神很平静,看着匆匆的人流,眼中却露出星点精光。

    “自是好的。”我如此回答,可尽管如此,我对吕不韦依旧喜欢不起来。

    我与祖母商谈着门客之事,不多时,便见一褐色衣衫气度不凡的华发老者恭敬的开了大门,一众仆从相对而立,颇为恭敬的模样。门客们亦停滞住脚步,纷纷靠边注视着。

    来人正是吕不韦,一贯如老狐狸般狡黠的他,此刻却十分虔诚礼让的模样,行至凤驾前,恭敬的抱手行礼,发音中气十足,“臣,吕不韦拜见华阳太后,华阳太后圣安。不知太后驾临,吕某迎驾怠慢了,还望太后见谅。”

    “不打紧。”祖母打起轿帘露出脸来,浅浅笑着,举手投足间满是雍容尊贵姿态。

    她收起在我面前时慈祥的面容,只多了一分严肃与清贵模样。

    我扶着祖母下了轿,方给吕不韦行一大礼,“妾,见过吕相爷。”

    简单问候罢,吕不韦挥手引领着我们进了吕府,关闭大门后自任门客谈论去,只带着我们入了内殿。六进六出的府邸,装潢古朴却不显奢华,然,我知道,吕不韦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奢侈之物。

    吕不韦以上宾之礼招待了我与祖母,祖母显得颇为高兴,指着门外熙熙攘攘的门客,问道,“相国可是想做大秦的春申君?”

    祖母到底与楚是血脉相连的,就连举例,亦是揪着楚国的。

    吕不韦爽朗笑了几声,“岂止!吕某前些日子周游各国,只艳羡各国国力虽不及我大秦,然,在礼贤下士方面,却是比大秦做得优胜得多的。吕某看得心痒,一心想为我大秦也创立如此个去处,教天下谋士都来为我大秦出谋划策才是。大秦国盛,如若当真将这门客引了进来,其发力定然是六国合力所不及的!”

    雄心壮志如斯,这天下除却吕不韦,只怕能说出更狂妄言语的,便只剩吾王嬴政了!

    到底吕不韦是在这世间摸爬过几十年的,言语间的力量,却是比未及弱冠的阿政强势有力得多。

    抛却他与赵姬那档子破事儿,我对吕不韦亦尊重几分。

    “如此甚好,想过当真为我大秦费尽了心力的!华阳只一心,盼着大秦好,如今得见相国如此效力,当真喜不自胜。”祖母说着,亦不禁颇为舒畅的笑了几声。

    祖母与吕不韦相谈甚欢,我在一旁却是插不上什么话了。

    言及兴奋处,吕不韦不禁拍案而起,抬头仰望苍天,“吕某人观大王眉宇气度,是为人中之龙,却比寻常君主更多几分霸道狠戾之气,尊贵气息无风自溢,吕某敢断定,大王将来必定是担当这天下之主!”吕不韦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激动着举手欲揽天,“吕某自半年前起,便开始另劈门户,招揽贤士,欲编纂一主流奇书,专研帝王之道,以供吾王参阅!到那时,必然助吾王事半功倍!”

    我盯着如斯疯狂的吕不韦,忽而察觉,此人的雄心壮志,当真是欲通天的!

    然,见着他如此为大秦、为阿政的模样,我忽而察觉自己先前对于吕不韦的观点,似是有些偏激了。

    祖母说得对,我到底只是个未经过尘世的女孩儿,看人待物太过片面。尽管吕不韦欺压阿政、甚至在某些方面以仲父之名压阿政一头,然,他却是的的确确的满心只为大秦。

    对于吕不韦,我渐渐升起几分尊敬情愫。

    不等我听更多秘辛,祖母却将话题一转,言语亦不如先前激动,只平淡而低沉道,“哀家这孙女儿不懂事,毕竟是个孩子,初入宫闱,不问世事,是个不懂事的角儿。哀家听闻,前些时日,这丫头冲撞了相国,亦被相国训过一番,可是真?”

    吕不韦看了我一眼,我窘迫的低下头,我实在未与祖母提及这些的,只怪不知哪个小厮这般多嘴,将这丢脸之事亦说与祖母听了。

    吕不韦只轻轻一笑,“无碍,稚子荒唐言,臣早已忘记。”说着,吕不韦又作一揖,问道,“太后,恕老夫直言,青凰儿太过年幼,宫妃如此早干涉政务,是否不妥……”

    祖母只一拂衣袖,“青凰迟早是要辅佐政儿的,她不干涉政务便是,你只教她在一旁看着,向相国学学治国之道、礼贤之法,如何?”

    闻言,吕不韦终究畅快的笑了起来,满口答应着,“甚好,甚好!”

    我自机灵的给吕不韦跪下行一大礼,“青凰愿听老师教诲!”

    三人洽谈后散去,祖母带着我出了相国府,自往华阳宫回去。

    “祖母,青凰先前太走偏了。只是,赵太后与……”上了凤驾,我忍不住向祖母诉说着心中所想。

    祖母只伸出一根食指堵住我的嘴,“不可说!不可说……便是他二人再腌又如何,连那阿政宠喜的女子,又如何?只要你还是我华阳宫之人,你在咸阳宫的地位,总是动摇不得的。政儿亦懵懂,你两个该相互搀扶学习才是,不该只顾儿女情长。”

    我羞愧的低下头,惭愧之心难以言表。

    良久,却听祖母叹息一声,“儿女情长又如何?若是可以,我倒也情愿我这一世只是华阳夫人,这便足矣!”

    被祖母这饭话语激得心内闪过一丝酸涩,高涨的情绪转瞬又惆怅几分。

    抬眸,却见祖母定定的看着我,眸中闪着精烁,“可哀家既然当了这华阳太后,该我做的事,我便要好好儿担稳了!”

    心中阻滞,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