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手中针线,我慌张丢下物什往甘草宫赶去,画眉几个追着未遂出来。

    甘草宫,没有哭声,却一片肃杀。一足踏入甘草宫,便闻得一女子尖锐的嗓音道,“你个祸害死人的,恁的还敢来?还嫌咱们宫中死伤不够吗?”说话的是个生面孔。

    紫苏端了一匣子往内走,见她唐突,只骂道,“贱婢!可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对夫人无礼,你小命儿倒是有几条可供折腾的?”

    紫苏觊了我一眼,我未言语,直接上前便是狠狠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只拍得她一个趔趄。

    “出来再跟你算账!”我骂道,遂转身疾步往内殿而去。

    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紫苏端着匣子匆忙往前了两步,替我开了门。我猛的吁了口气,跨步进去,不想迎面结结实实的撞上阿房瘦弱的身子,“青凰,你带我去你宫殿可好?”

    黏腻的泪水浸染在我衣领,有些不适,我捧起她的脸捉了衣襟揩去她的泪水。

    她的妆容很淡,此刻被泪水浸发几分,颇显几分凄然让人心疼之态。正烦乱着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便见阿政星眸瞪得如铜铃般大,怒气冲天!

    “怎的了?”我温声问道,伸手轻轻在她背上拍抚,如幼时祖母安抚难过的我一般。

    阿房只是一味的哭,亦不说是何原因,紫苏只得在旁侧低喃道,“半夏姑娘中毒了,御医刚给她催吐完,现下休息去了。”

    紫苏说话时,面色涨红,头亦不敢抬起来。

    见她如此模样,我心中了然几分:定然是这丫头没注意分寸,下手重了。

    “未出大事便好,”我道,“那半夏姑娘现下如何?”

    紫苏道,“已无大碍了,劳烦夫人挂心。”

    我点点头,示意无碍,便让紫苏退下了。紫苏顺势带上了门,只留得我和阿政以及阿房在。

    “阿房,不怕,我和阿政都在的。”我软声呢喃着,生怕惊坏了这只受惊的兔子。

    阿房深深吸了口气,放抹去泪痕,自缓缓站稳了,才捉住我的手道,“青凰,我不要再在这甘草宫待下去了,天知道我独身一人在这儿有多惶恐。”说罢,她几乎是瘫软的扑在我怀中的,“我不怕死,早在我爹爹故去时,我便不怕死了,可我不能害了我身边的人!”

    她哭得甚是伤心,“夫人,我不似你一般有强大的权势支撑着,我不过乡野愚妇,若不是大王垂怜,怕是我早饿死街头了。长此下去,我迟早是护不住她们的,夫人,她们只有跟了你,才能保住性命啊!”

    说罢,她竟猛退一步跪下,作势便要磕头。

    我忙蹲下扶她,阿政亦匆忙过来扶住了阿房,她才战战兢兢的站稳了。

    言不闹心是假,原,我让紫苏下毒,是为恐吓阿房,让她怕死偷生才要求要住我那儿去的。却不想,这丫头好生痴傻,己身性命不顾,却担忧其身边的婢子们来。得见此般景象,我忽而对她心生几分怜惜。

    我凝神瞧了一眼阿政,但见他面色铁青,犹豫片刻,还是微微点了头。

    “阿房,我与青凰还有些事宜要商量,你且先去外头稍后片刻。”阿政温声对阿房呢喃道,眼神里写尽温柔。

    阿房止了哭,款款而去,留得我与阿政二人在这内殿相对无言。

    我静默着不言语,阿政亦是沉思半响,才问道,“青凰,你可有话要说?”

    “阿政,”我幽幽的紧盯她的双眸,诚恳道,“相信我!”

    他睨了我一眼,“你不准备向政解释一番?”

    我冲他无奈笑笑,“你若信我,自不需要我解释。你若不信我,便不会放心让阿房跟着我去青鸾宫,不是吗?”我行至他跟前,替他理顺衣领上的褶子。

    盛夏时光,炎热难耐,这甘草宫的内殿密不透风的,直热得人有些窒息。阿政冰冷的眸光,默了许久,方被这炽热融化,渐渐柔软下来。

    我不禁莞尔:他诚然不是无心之辈,怎会感受不出我对他的心?只不过,因为阿房的缘故,他太紧张,故而总是对我这般警惕吧?至少,他是相信我的。

    “好,政便再信你一次!”阿政的语气再次淡然,我亦会心笑着点点头。

    简单收拾了片刻,一行人浩浩荡荡便往青鸾宫而去。我与阿房共乘一轿,半夏因体力不支乘一小辇,其余人跟随着,或拿包袱或赶车架,好不热闹。

    红尘不误政事,阿政便自乘龙辇先行离去了。

    把手言谈,阿房难得的一路欢笑,时而好奇的打量着咸阳宫内风景,时而回首问我些许事宜。

    如同囚雀般被锁在甘草宫那么久,想必她亦闷得发慌了罢。如今好不容易能自如行走了,不必窝居甘草宫一隅,是何等自由畅快之事!

    我与阿房聊着咸阳宫内琐事,还闻得画眉在外头喧嚣,气嘟嘟的声音道,“赵无风,以后你便在我们夫人甘草宫了,且看你如何在我面前嚣张!哼!”

    赵无风无甚言语,画眉讨了个没趣儿,只碎碎念起来,“那日你欺负了我家夫人,总有一日,我要和你一决高下的,你若输了,且有你好看!”

    真是个率性活泼的姑娘,我暗自笑了笑,阿房亦被这番话语逗得乐了。

    青鸾宫,偏殿多得很,亦不乏人手收拾。阿房自挑了正宫靠右一偏殿,我派了宫门内人手便收拾起来,精卫和画眉亦去帮衬了一番。我因头痛得紧,自回了正殿准备小憩会儿,便见紫苏盈盈而入。

    过了玄关,紫苏远远地冲着我抱歉一笑,行至榻前方掀裙跪下,“紫苏没有负了夫人之意,只怪紫苏不通药理,今日下手重了,险些害了半夏性命,莫不然,紫苏真当自责死的。”

    早前,我怕谋划透漏,直到了甘草宫,与阿房一道儿刻竹简,方将计谋简单描述了交与紫苏。紫苏是个聪明人,她若信我,看过之后必然照做,然后烧去证据的。如此,旁人找不着证据不说,还能省去阿政的疑心。

    如此一来,只是苦了半夏这丫头了,无端端当了回诱饵,还险些因紫苏不知手脚轻重而枉送了性命。好在,此番只是虚惊一场,莫不然,平白害了半夏丫头的性命,我亦该悔的。

    “无碍,半夏既无性命之忧便好,此事你只瞒着众人便好。”我叹息了声,“为你家姑娘好的事,有时瞒着也是好的。只苦了半夏这丫头了,回头我定多加照顾的。”

    紫苏闻言,复又磕了三个响头。

    她激动的抬起头,启唇颤抖良久,方吐出“多谢”二字。

    这厢阿房那边收拾得好不热闹,我与紫苏言谈正欢,不想,不速之客悄然而至。因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若不是她大声言语,当真无人注意她。

    “夫人,阿房妹妹,今得知阿房妹妹乔迁,特备了些自制的香料来访,亦为阿房妹妹道个喜。”来人自是白薇,她只笑脸盈盈的,与众人颇为相熟的模样。

    我与紫苏对视一眼,二人面色皆青下来,慌张起身往前门赶去。

    果然,甘草宫内一众人员却黑了脸,个个儿停下手中活计,如视敝履般看着她。

    觉察出几分尴尬,白薇强挤出一抹欢笑,“阿房妹妹,我本以为我们此生怕是再见不着了,不想天赐缘分,你我还能再聚首。只无奈姐姐出了甘草宫的这两年,颇不得圣宠,莫不然也该拿些像样的见面礼来的。”她自说着,众人面色愈加差了。

    白薇这厮,本是阿房贴身伺候的婢女,不想富贵虫钻心,争宠作乱,才被赶出来。此番一顿自称姐姐妹妹的,颇无自知之明,硬生生将甘草宫一众人员的火燎了起来。

    我正欲教训一番这不知天高的婢子,不想有人比我更沉不住气。紫苏这个向来识得大体的,只气得牙痒痒,上前一巴掌便掴在白薇脸上,怒道,“贱婢,主子的名号可是你能直呼的?你别忘了,当日若不是主子替你求情,你早已化为白骨,哪儿还轮得到你此刻在这里撒野?”

    紫苏气得胸膛都在剧烈起伏,今日冒犯我那小婢子反倒拉着紫苏给她顺毛,颇有一番照顾人的模样,倒也颇显可爱。她固然顶撞了我,此番我却对她讨厌不起来了。

    白薇亦不是个吃素的,紫苏这番侮辱,她伸手意欲还手,不想画眉这贼机灵的丫头眼疾手快,径直上前赌在了二人中间。

    画眉插入,二人皆不敢唐突造次,画眉这丫头伸脚便作重心不稳状,故意往白薇小腿蹬了一脚。

    她是个练家子,身手力道可想而知。

    只见白薇双眉猛然一蹙,吃痛的往地上一跪,硬生生磕在地上,看得我都只觉得膝盖疼。

    画眉俏皮一笑,“哎哟,白薇姑娘,吵架便吵架了,好端端的怎生下跪了呢?这厢岂不是开场便输了气势?”一番刻薄话直激得白薇脸色通红。

    白薇脖子一梗,强撑着膝盖站起来,远离画眉退了几步,狰狞着面相骂道,“我比阿房年纪见长,又同是伺候过大王的,同未封阶,如何不能唤姐妹了?”

    如箭在弦,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