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过寒山,铁甲过肩。

    曹操虽然未从刘表手中取得荆州,却已有十足的把握拿下袁绍家族百年的基业。此时丝毫不见狼狈之资,反而昂首立肩,颇为豪迈。

    洛真的马车缩在距离城门很近的一处街道拐角,眼见着军队一排排过,距离冲过去也进入了倒计时。眼见着最后一队也进了城,洛真冷冷道“走!”

    车夫高高扬起马鞭,稳准落下,马匹嘶吼着冲向城门,颇有些纨绔子弟的风范。马车很快便被拦了下来,领头的侍卫有些面熟,似乎正是几个月前得了子桓授意,亲自将洛真一行人接进许都的人。

    洛真暗道一声,不好,正撞在了枪口上。

    塞了好些碎银子,车夫也没与那侍卫头领谈下来。朝露掀开车帘走出去吼一句“小点声,惊扰了我们家夫人,是你们能担当得起的么?”

    这自然也是洛真算好的戏码,奈何这年头用这招的人多了些,侍卫头领要彩儿报出名讳的时候,彩儿便结巴了。

    侍卫头领冷哼一声,“鬼鬼祟祟,多半是奸细,先斩后奏!”言罢,一柄长枪便向着马车的车帘刺去。

    洛真只见一团黑影,丝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原来是朝露飞身扑到车帘上,要用血肉之躯来挡这长枪。

    人命微贱,当街许多人眼睁睁看着,却无一人动手或者站出来说一句劝慰的话。

    朝露以为自己恐怕真的要死了,和暮辛一样,死的连个名分都没有。这却不是遗憾,出身卑微,本就没那么多期望。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再看王荣一眼。

    他和江舟晓过得好不好?

    哐当一声响,侍卫头领的长樱枪被挑飞至一旁,来人乘一匹骏马,手握同样的樱枪,却是美的如同画中走出来的女子,美眸望向侍卫头领,柳叶般的眼睛里瞬间散发出浓浓的杀气。

    “狗奴才,谁给了你天大的胆子,敢拦夫人的轿子?”曹植吹了吹银光闪闪的樱枪头,动作微毫,却让人胆战心惊。

    那人慌忙跪下,连带着整座城门的将士纷纷跪倒在地。

    “三公子……!”

    “还不放行!”曹植懒得和这些蠢货废话,引马来到车前。洛真这才掀开门帘,正瞧见曹植冲她挤眉弄眼,似乎在说‘包在我身上。’

    洛真微微颔首,表示了谢意。车子咯吱咯吱的走了,朝露连连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呸呸!”

    洛真伸出手将朝露揽进怀里,动容道“朝露,谢谢你。此去艰险,有你为伴,真是我的幸运。”

    朝露嘿嘿的笑着,并不为自己方才的举动作解释,似乎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马车这便上了归路,向着无极而去。洛真压下心底最后一丝期待。方才车帘掀开,她多么希望看到的是子桓,而非曹植……

    一路的颠簸更甚,路上鲜少人影车马,连道路都荒废了些。秋风瑟瑟,更添几分凄凉,洛真忽然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离别不要选在秋天,否则便要愁煞人。

    曹植架马悄然护送了洛真的马车一段路,这便返回了曹府。府里自然一派欢闹,曹操去上朝觐见,待下了朝,免不得又要大摆筵席。子桓一早便回了府里,惊得任旋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那日他与曹植合谋骗得自己傻等了半宿,如今可是又在旁人那受挫了?才如此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任旋心里暗爽,天道好轮回,她在子桓那里吃得苦,总也有人替她报回来。不过可惜,若不是别院里的狐狸精,这事便更完美了。

    卞夫人亦心有计量,一手张罗着筵席的事,一边不忘琢磨子桓的事。

    她还从未见过自家儿子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一处一言不发,酒倒是喝了几壶,难道要学曹植一般,不顾大业了?

    子桓守在曹植院子里的凉亭里,只几夜的时间,迷迭香便凋落了大半。遍地紫色浅香的尸体,似乎已无可恋。

    曹植见此不解,上前晃了晃酒壶,已然空了。“既然你这么舍得不放她走,为何还要叫我亲自去城门给她放行?”

    子桓定定的看向曹植,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叫人捉摸不透。许久,他微微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唇。“她的心里还有旁人,我便放她走……如果她还能回来,从此便是我的了。这场赌,我用了心来做赌注。”

    曹植笑而不语,恍然间觉得一向铁血手腕的哥哥,情商竟然如此之高。可自古以来情商高的,未尝不受到情之扰。只得轻轻叹息,也去望那一片落花。

    奔波两日,是在次日傍晚到达了无极。出乎意料的是,无极竟然也戒了严,一队官兵仔细盘查着来往的人,情势越发的紧张。

    城南仍旧是司徒羽的领受之地,见着洛真的马车归来,神色微动,上前俯在车帘旁,悄声道一句“显奕方才回来了,此时约莫正在甄府里祭拜你的母亲。”

    洛真呆愣片刻,心中情愫万千,半响才幽幽开口道“所以无极县才要如此戒严,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司徒羽一笑“你莫要嘲笑官府的手段,当务之急,还是赶快回府去吧。”

    他对袁熙与洛真纠葛知之甚少,但见袁熙几年未归,也能猜出几分意思。他是无比希望袁熙和洛真两人终成眷属,如此绝配,世间难得。

    洛真抿唇,向着司徒羽点头“我这便去。”似乎是想让司徒羽放心,也让自己放心。

    无极也日渐萧条,胜在土地肥硕,养活了不少人。车马寂静,朝露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得眼睁睁见着洛真的手攥的越来越紧,连骨节都泛上了青白色。

    车停马顿,隔着车帘幽幽传来一句“夫人,甄府到了,只是府门前有重兵把守,我这便在街角停下。”

    洛真应声,心想凭着袁熙的身份,也该如此。由朝露扶着下了马车,两人一前一后向着甄府走去。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洛真第一次觉得如此沉重。

    甄府往日的白番已经尽数撤去,张氏的丧期已过了大半,府里只有方玉如在主持家业,日子总比旁的门户过得顺畅。

    洛真苦笑一声,要见的人近在眼前,自己居然还在故意分神想些别的。侍卫上前拦住洛真,冷冷道“此处戒严,绕路通行。”

    洛真淡淡道“怎么?我的家连我自己都不能回了么?”

    侍卫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连笑两声这才打量着洛真道“这是夫人的娘家,怎么会是……”话语顿住,侍卫这才发现眼前人的姿态仪容皆美妙绝伦,正是传言中的公子夫人!

    登时便鞠手躬身,急切道“小人眼拙,望夫人见谅。”

    洛真越过他向前走着,似是不在意方才他的失礼,也不多费唇舌。在一众官兵们若有似无的目光中前行,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朝露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向着洛真身边凑。洛真却是直直的望着那一方庭院,旁若无人一般。

    这么多年未见,他的轮廓可变了模样?

    踏进府中便有丫鬟来引路,欣喜道“公子和夫人真是心有灵犀,连回府都是前后脚的事。”

    是呢,在别人眼中,那人不仅没有抛弃自己,反而和自己郎才女貌,煞是般配。可无数封亲笔书信如泥牛入海,无数个愧疚的夜里,难以入眠。他们之间的联系,只余了旁人口中这一说。

    庭中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祠堂的方向,想来是刚出来。此时他望着院中一棵枯萎的桃树出神,丝毫没察觉洛真的接近。

    朝露在旁看的着急,生怕两人就这么站着,一言不发的站到明天早晨。

    洛真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真就呆呆的站着,直到袁熙叹一句“你是在等我开口么?”

    洛真心口一疼,望进袁熙那双幽深的眸子里。这么多年未见,他仍旧那么好看,唯独棱角被岁月打磨的更深,更加迷人。

    恍如两人初见,那时候洛真只有十岁,满堂宾客中独独袁熙异彩突兀。而那个被以为是恋童癖的人,自那之后便等了自己四年。

    洛真苦涩的笑了笑“或许是习惯了,显奕,你有没有……”

    原谅我?

    怎么会原谅,洛真不由得想起袁府那一别,雪花纷纷,他决绝的背影,落寞又神伤。

    他满心满眼的等了自己四年,甚至为了自己或是退守,或是前进。所有的考量都围绕着自己转……期望有多大,伤害便有多么深可见骨。

    袁熙抿唇笑笑,眼中却是凉意。“洛儿,我后悔了。当初我不该离开,而是应该留下来折磨你,让你的心愧疚道不能自拔,该是多么痛快!”

    这话说的狠厉,当事人不知,朝露却看得清楚。袁熙微微颤抖的手,和欲向前倾的身子。如果再近一点,他便会将她抱进怀中。可几步的距离,便让这种情动变了模样,一刀一刀插在洛真心里。

    袁熙微微抬眸,惨烈的笑着。“所以我回来,便是要拿回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