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听到了这男子的呢喃,依旧是女扮男装的裴姑娘走到护栏边,转脸看着男子笑呵呵的说道:“咋样,没想到吧?”

    “没想到。”男子下意识的摇头回答道,脸上依旧还残留着讶异的表情。

    紧跟着又转过头来看着裴姑娘,神色疑惑:“这栈的菜真就如此好吃?”

    像是生意好的栈酒楼什么的他也不是没见过,可像先前那般,人为吃争抢一道菜,险些打起来的场面,他是真就没遇到过了。

    关键还不止如此,那些得了菜的人,仿佛有了莫大的荣耀一般,走起路来都带风。

    坐下之后看着那些没吃到招牌菜的人,神色间说不出的得意,这可真是稀罕。

    如果这家略显破旧的栈,竟然会在午时坐满了人,他还是会惊讶,但如果没有刚才所见的那些场面,他也断不会惊讶至此。

    “美味啊,自然好吃,不然你以为下边儿那些人都是不成?”

    裴姑娘嘴上这般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的朝男子背着的小包袱瞟去,有一下没一下的打量着。

    即使是走出屋门这几步,男子都不愿意把包袱独自留在屋子里,她真怀疑这怪人养孩子会不会有如此上心。

    “也是。”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其实刚才他真就怀疑过大堂这些人都是傻子来着。

    “来了!”裴姑娘突然喊了一声,男子一愣道:“什么来了?”

    “香气,没闻到吗?”裴姑娘望着厨房的方向,深吸一口又说道:“这必然是七香水煮鱼的香气。”

    经对方这样一说,男子抽了抽鼻子,别说,真还挺香的,忍不住道:“这厨子有一手啊。”

    “废话。”裴姑娘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成了这天下第一栈坚定不移的拥护者,不愿看到有人诋毁栈的菜品,甚至是质疑都不行。

    大概是第一次真正尝过了刘元的手艺之后,七香水煮鱼便在她心底扎了根?亦或是,那次一同在厨房共事?

    又或者,别的什么时候?就连裴姑娘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想的有点远了,跟着裴姑娘又指了指柜台后挂着的那块贴着红纸的木板道:“你瞅瞅那个。”

    顺着其手指的方向看去,男子细细读了一遍,不由得摇头苦笑道:

    “我听世人商人言说,当人的是大爷,搁在这栈却是反了过来,栈有如此规矩,生意还能如此之好,看来这菜的的确确是不凡了。”

    “那是自然。”裴姑娘略有些骄傲的扬起了脑袋,一副别人夸栈,她也与有荣焉的模样。

    就是两人正说话的功夫,一道道菜便陆陆续续的被徐明端上了桌,当那盖一揭开,满室飘香,对肚子饿的人尤甚。

    咕咚咽了口唾沫,男子小声问道:“这菜多少钱一道?”

    “几两银子吧。”裴姑娘随口一说,她在栈蹭饭,倒是从来没给过银子,要给也拿不出来。

    一想到对方可能是郑东西的师妹,想想刘元也就算了,没有强收裴姑娘银钱。

    “不算贵啊,难怪,这些人趋之若鹜。”男子自言自语道。

    闻言裴姑娘一挑眉头,看着男子诧异道:“哟,倒是瞧不出来,兄台你还是个富贵之人。”

    能将几两银子随意挂在嘴边,还说不贵的人,不是装大瓣蒜呢就是真有钱。

    “哪里,我穷人一个,不过是见的多罢了。”男子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多聊这个话题。

    见得多?能见识得多的人,那也不一般,心里暗自想到,裴姑娘对其包袱里的东西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虽说栈内的菜如此独特,大大的超出了男子的预料,但对他来说这明显算不得一个好消息,他本意是想找一家没什么人,安静的栈住宿的。

    不过现在既已住下,也没时间再去别处了,今儿还得再去看看那事能不能办成了,若能早一步成功,他也好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当下也不管这些人吃的如何开心,男子背起包袱就蹬蹬蹬的走下了楼。

    裴姑娘还满以为对方是听了自己的一番话,又见识到了大堂内的景象,忍不住要试吃了。

    正为自己给栈成功招揽到一个人而开心,谁知那男子与徐掌柜的言语一番,径直走出了门......

    走了,就这样,走了?裴姑娘眨了眨眼,十分不解。

    转而又想到,也是,没人能抵挡的住我天下第一栈美食的诱惑,既然吃不到,逃避,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诶,不对啊,他走就走了,把包袱也带走了啊!裴姑娘无奈的又走回屋去。

    反倒是徐明望着其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对方身上那股让他都隐隐感觉到威胁的气,从未彻底消失过,只不过是若有若无罢了。

    突然,虫虫从后厨跑了出来,估摸着是才睡醒呢,揉着眼唤了一声:“爹。”

    “啊,爹在这儿呢,乖儿子。”徐明说着蹲下身去,将虫虫抱在怀里。

    “爹,我刚才睡觉看见娘亲了。”虫虫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徐明道。

    “傻儿子,都跟你说了,你那个叫做梦。”徐明叹息一声,揉了揉虫虫的脑袋。

    听完这句话,可明显从虫虫的脸上看出他脑袋不够用了,一脸纠结的小表情,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从天下第一栈离开之后,男子一路朝着昨儿就探明了的方向行去,似乎本身就知道没多少希望,是急也急不来的,所以脚步不快。

    走在一条条长街小巷中,还有闲暇看看四周的景致。

    从掌柜的那问清楚了路,易阳长街不远,但他要找的那个地方可是不好找,昨儿也就是为了找着这个地方,很是费了点时间。

    过不多时,男子走到了一条僻静的短街中,这条街走到头,有个略显破旧锈迹斑斑的小铁门,很难想象,就这样的铁门前竟然还站着个门童。

    “又是你。”门童诧异一声,很显然他认出了男子。

    “啊,又是我,还劳烦您通报一声,就说甘济道大邑郡守备下蒋枭云,有一事不明,请教乌鱼先生。”

    即使是对一个简单的门童,自称是大邑郡蒋枭云的男子都显得十分有礼。

    门童仔细想了想,发现来人与昨儿所说的不是同样一番话,这才略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说道:“稍候。”一挥手朝里走去。

    昨儿找到这门前来的时候,蒋枭云说的的确不是这番话。

    他昨日来时,说的是烂驮山弟子蒋枭云求见乌鱼先生。

    身份换了,也不知能否成功,所以蒋枭云此刻心里依旧十分忐忑。

    进了铁门之后,门童仔细思索着前后差别。

    什么道宗紫薇、佛门小莲花山,甚至七帮十六派,门童都多多少少的听过,独独这烂驮山他是闻所未闻,就更别说什么叫蒋枭云的人了。

    姓蒋的他就认识一个,江湖十大高手榜上排第八的那位也姓蒋,来路倒是颇有几分神秘,刚好压了那位‘霸刀’一头。

    排在这个位置的原因只有一个,便是与霸刀一战胜之。

    世人对于这位第八的高手,也就只有这么点了解,但都说其远不止于此,毕竟谁知道与霸刀一战的他是不是全力,其极限又在哪里,无人知晓。

    门童脑子里的思绪纷飞,一时间不知飘了哪儿去,却被身后一声呼喊给拉了回来。

    “李童儿,我说你是要去哪儿呢?”

    闻声门童一惊,转过身来恭恭敬敬的垂首喊了一声:“先生。”

    只见门童眼前站着一位脸颊消瘦满头白发的老者,精神头倒是十足,双目神采奕奕。

    不过最是有几分可笑的是,其耳边发丝里竟插着一朵小黄花,颇有几分老顽童的意味。

    黄花开的美,按理来说与老年人是不搭的,但搁在老者身上又觉得十分和谐,和谐的有些诡异,这便是蒋枭云口中的乌鱼先生。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你再往前走几步可撞门框上了,回屋去抄八十遍《卜罗经》静静心。”乌鱼先生吹胡子瞪眼没好气的说道。

    “卜罗经都能背了。”门童小声嘀咕着。

    “那就《天山经》。”即使是小声嘀咕,也没能逃过乌鱼先生的耳朵。

    “天山经更是倒着都能背了。”门童继续嘀咕。

    乌鱼先生瞪了门童一眼,开口即道:“脉八之世,生天语物。”

    “来开利水,注源之已惠民普......”门童哒哒的还要继续往下,被乌鱼先生直接打住,背着双手就打算继续去侍弄他的花草。

    两人这番一个字一个字的倒背《天山经》,关键还是一问一答,若被旁人知了去,定能惊掉一地下巴。

    突然门童像是才想起什么一般,唤道:“啊,先生。”

    “何事,说。”看着身前绿草,乌鱼先生头也不回。

    “昨儿那人又来了。”

    “不见。”神色平静,从二字中听不出乌鱼先生是何情绪。

    “这次他说他是甘济道大邑郡蒋枭云......”不敢隐瞒,门童将先前那人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

    嘎吱一声响,铁门应声而开,从声音能听出这门是有多么的破旧。

    “如何?”蒋枭云上前一步,略显几分急切的问道。

    “先生答应见你。”说罢,门童让开了道,看着蒋枭云一脸喜色的步入门中,这才将铁门重新关上。

    铁门后,偏东边的一间小木屋中,地面上铺着竹席,席上铺子软垫,乌鱼先生与蒋枭云二人相对而坐。

    二人中间摆着一张鹤胆木的桌子,桌上一应茶具齐全,从壶嘴里飘出缕缕白烟,满屋盈香,其香淡而雅致。

    “师叔。”蒋枭云微微弯腰,恭敬喊了一声,谁知乌鱼先生立即生气道:“谁是你师叔,呸,叫老夫乌鱼。”

    “乌鱼。”

    “呸,没大没小,老夫一大把年纪,你敢直呼其名。”

    “师叔。”

    “说了不是你师叔你还叫,老夫与那烂驮山早就没有了一丝瓜葛,再叫你就可以出去了。”

    “......”蒋枭云一脸委屈,偏生还发作不得,支支吾吾的,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室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吱吱呼呼的气息声。蒋枭云不说话,乌鱼先生也乐得清静,转而抬手泡起了茶来,此时水正合适。

    大概过去了两杯茶的功夫,才听得蒋枭云开口说道:“时值天下大乱,甘济道四分五裂......”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合师叔心意,索性蒋枭云他也就不称呼了,直接表明来意。

    一番话说完,蒋枭云满脸诚恳的看着乌鱼先生道:“我恳请乌鱼先生出山。”

    举杯的手顿了一瞬,乌鱼先生搁下茶杯,面无表情的道:“是为了烂驮山的师门修行?”

    “非也,是枭云欠了大邑郡守备一个情,其人于我有救命之恩。”蒋枭云说的口干舌燥,但眼前茶案上又未准备他的杯子,也不敢言语,就只好忍着。

    “既是自己欠的情,便自己去还,请老夫作甚。”说罢乌鱼先生直接起身,就朝门外走去。

    蒋枭云依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待乌鱼先生走到门边时才轻声言道:“枭云来请您,亦是因为枭云欠了您的情,您当真乐意自困自己于这一方小天地之中,终日里郁郁寡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乌鱼先生撂下最后一句话,已然开门踏步离去。

    “枭云不会放弃的。”

    从东至西,一路走水路而来,蒋枭云身上背了三个人情债,如果顺利的话,大德郡之行结束,当能还完两个,第三个也就快了。

    可现在看来,一点也不顺呐。

    接下来的时间里,蒋枭云日日来,前后算起来一共来了四次,每次都是深夜才归栈。

    但自那以后,乌鱼先生再未见他一面。

    直至第三天时,门童李童儿站在乌鱼先生左侧,有些迟疑的说道:“先生,学生亦不忍心您一身才学不得施展,您曾说过大乱之世便是大争之世,如今岂不正好。”

    闻言,乌鱼先生扭头笑呵呵的看着李童儿道:“你说的有道理,你去。”

    “啊?”李童儿神情一讶,一时间没明白先生此话何意。

    乌鱼先生走上前来,拍了拍李童儿的肩膀道:“如今老夫一身才学在你身上,所以你去吧,也是时候离开此地了。”

    “可愿意?”

    李童儿沉默了大概三个眨眼的时间,才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愿意。”

    “不愿意也得愿意,快滚,自说出这句话起,老夫眼角缝都见不得你小子。”

    说罢还踹了李童儿屁股一脚,是真踹,乌鱼先生使劲儿了。

    最终还是听从了先生的吩咐。

    这一日,蒋枭云从易阳大道短巷的铁门中带走了一位年轻人。今天也是吴松限期的最后一天,同样是今天,刘元山刀第四式峰回路转,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