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薇走进亭子,拿起王过写的东西,快速的看了一遍,然后看向王过,“该说王公子果然是常在花间走的人么,一手文章的的确确是花团锦簇啊。”说不出的揶揄。

    谢韫嗤笑一声,“秦妹妹对他要求不要太高,毕竟他是文章也就那样,辞藻华丽,鲜花着锦,别的就没了,就表面这点俗不可耐的东西,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一个劲儿的叫好。”

    王过对于自己的文章心里其实也有数,他能做到的差不多也就这个地步,这人吧,还不允许有点不擅长的地方?反正他不擅长的其实蛮多的,再说啦,这水平,其实已经算是中上了好吧。不过就算是这样,被谢韫挑明之后,王过还是觉得有点尴尬。

    然而,谢韫却没打算放过他,目光将他从头到脚的扫了一遍,“要真论起来,我就想问问,王大公子你有哪个地方能比秦妹妹强的?从头废到脚,从里废到外,居然还有人认为秦妹妹会看上你?岂不是笑死人了。”

    王过的脸色真有点黑了,“谢姑娘,揭人不揭短,你不知道?从猎场开始,你就带头贬低我们就算了,这的好些天了,你嘴巴不用这么毒吧?本公子再差劲儿,好歹也是王氏宗主的嫡长子吧?也好歹是在国子监甲子班混的吧,我要真那么废,世上还有几个人不废的?”

    “哦,王大公子也就那身份勉强能拿得出手了,不过那也是王宗主给的,我倒是不知道,王大公子已经沦落到拿这一点来炫耀的地步了。再说啦,我只是跟你个秦妹妹做了一个对比而已,你非要跟其他不如你的比较,我也没办法,不过若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在一个人身上受挫,总要从别人身上找补回来,这心里才能稍微有点安慰,才能让人心安理得的活下去不是。不然老是被打击,要是承受不住,一个想不开,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说不定你们家还将罪责怪到秦妹妹头上,那就不好看了。”

    “以前怎么不知道,谢姑娘这嘴巴这么厉害。”王过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只是比较喜欢实话实说而已。”

    “安仁,你也不管管你妹妹。”王过觉得跟一个姑娘家斗嘴,实在是有失风度,所以就那兄弟开刀。——他才不承认自己是说不过谢韫。

    谢洵就跟没听见似的,将头扭开,他这个妹妹,他现在可管不了,他要敢说一句,这火能立马烧到他身上来,他小妹小心,现在就只有她秦妹妹,谁敢说她秦妹妹一个不好,她立刻就能冷嘲热讽,怼得你怀疑人生,完全招惹不起啊。

    他可还记得,这小妹前几天找上他,问他在猎场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往秦妹妹身上瞄什么。谢洵觉得自己很冤,支支吾吾的将自己担忧说了,结果他家小妹说:你们男人不仅废物,还是见一个喜欢一个的花心萝卜,秦妹妹比你们强,温柔又体贴,会讨我欢心,会保护我,我就喜欢她怎么啦?你们一群大男人,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姑娘家,还好意思腻歪?

    谢洵真的是被怼得生无可恋。

    “美人,来,给姐姐研磨。”识薇朝战斗韫招招手,这姑娘都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所以得负责啊。还是给这些公子们留点面子,不然,他们的形象,真的要崩塌了。

    原本还一脸嘲讽的谢韫,立马就变了脸,露出笑,美好得不像话,“这就来。”

    完全一副给识薇红袖添香的模样,王过越看越不对劲儿,蹭到谢洵身边,“你小妹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看着好像不太对劲儿?”

    谢洵看了他,脸上一言难尽,然后才慢吞吞开口,“按照她的意思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叫她绝望,就她秦妹妹天下第一好。”

    王过面上的表情也全部的僵住,好半天才缓过来一点,“所以说,我们日后这是要一直活在秦姑娘的阴影之下?或许可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这样的准备还是要有的,就是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哪个男人,能让强悍到碾压所有人的秦姑娘化为绕指柔了,或许能勉强翻身了?”谢洵顿了顿,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她娶的可能性更大吧,男人在她那里,连入赘都算不上吧?”

    谢洵看着王过,这话好有道理,他无从反驳。“所以还是不能翻身?”

    王过也开始觉得生无可恋了。

    明明是男权至上,女子都是依附男子,女子要三从四德,以夫为天,从小到大就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到现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识薇可能会颠覆这一点,他们接受起来也毫无困难,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如果她哪一天像个正常姑娘一样嫁了人,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才会让他们觉得更加的不可思议。

    两大男人这里气氛诡谲,而识薇那里气氛却良好,谢韫研好墨汁后微倾着身子观看,识薇握着笔神情怡然是的修改着王过的文章,崔宣和也凑到前方的位置观看。

    而亭子里原本算起来是比较起眼的女子,这会儿似乎完全的黯淡了下去,不管青衣女子还是绿衣女子,都没人再去关注。对于绿衣女子来说,倒是一件好事,毕竟,刚才那样的局面,她都恨不得晕厥过去时。再看自己姐姐,神思不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王过,半点没有关心她的意思,方才自己那般被说,也完全不见她出言相帮,突然觉得自己好傻。

    ——惹得小叔训斥与厌恶,人来一身脏污怕是再也洗不掉,回去之后说不得真的要重学规矩,还将受到惩罚。越想越委屈,然后哭着跑了。

    然而,却没人去关注这个姑娘。

    其他人只是一脸呆滞的看着事情来得突然,去得更迅速。

    不过,有人也看明白了,这个的确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的确是了不得,谢、王、崔三家的重要成员都交好且护着的人,别的不说,就这份能耐,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不过,显而易见的,这样的人,不论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那都轻易招惹不得。

    当然,对于她的身份肯定也是好奇的,在场的人,随同皇上参加过狩猎的人也不在少数,自然就知道识薇的背景,尤其是在好奇心驱使下,还查过原主,毕竟,像识薇这样锋芒毕露的人,没道理之前完全没听说过,这一查,肯定就会查出更多东西来。

    知道的,自然就开始给不知道的科普,再说,识薇在猎场单杀了千斤巨虎的时候,也早就被传扬开,很多人自然是不信的,信了的,多是将识薇当成那五大三粗之辈。在道破之前,不知道的人,愣是没将眼前的人跟传闻中的人联系起来。

    “单杀千斤巨虎的人就是她?”因为太过吃惊,情不自禁的惊呼出声。

    这一下,可不就将所有人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

    那姑娘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捂嘴,看向正主儿。

    而正主也恰好看过来,那姑娘觉得非常的尴尬,脸上有些涨红,倒是识薇,勾唇一笑,“美人就算崇敬我,也不用那么大声,闹得我会不好意思的。”

    “得了吧,你还会不好意思,就没见过比你脸皮更厚的人了。”谢韫不气的挤兑她。

    识薇却是不在意的一笑,这事儿也就揭过了,那姑娘松一口气,能够毫不犹豫的为人解围,谢公子当说得没错,她的品行当是没得说的。

    识薇修改王过的文章,并未花费太长的时间,中间并未有多少停顿,也未多做思考,瞧着是比王过这个原作者都顺畅。

    王过跟谢洵倒也没有在原地“发呆”多久,这心里承受能力到底是杠杠的,也都入了亭子,围在桌子周围。

    前面的内容,识薇并未多有改动,只是在某些地方改了一两个字,或者删减增加几个字,后面,王过明显是还没有写完,识薇就着原本的内容,甚至模仿王过的笔力接着往下写了一小段,若说前面的改得精妙,用词更为精准,少了原本存在其中的一丝浮夸感,融入了适当的情感,后面加上去的这一段,那就是一种质的升华。

    等到识薇落下最后一个字,别说是其他人,性情最为内敛的宣和公子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秦姑娘这水准,当真是相当的了得,尤其是与原文衔接得当,完全看不出是出自两个人的手,若非亲眼所见,我们只怕会以为是改之的文章得以长足的长进。”

    “文章比不过,字也比不过,武艺也比不过,啧……”谢韫慢腾腾的说道。

    “谢姑娘,姑奶奶,我有眼睛,我有评判能力,也有自知之明,所以,能拜托你不要再说了吗?”王过万分之无奈,有谢韫这样的人时不时“煽风点火”,日后怕是甭想有好日子过了,毕竟,有秦姑娘这么个标杆,说不定家里面的人时不时就要将“你看看人家秦姑娘如何如何,再看看你,你一个大男人,还比不过人家小姑娘,你也好意思”挂在嘴边了。

    他们一向都是别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给别人添堵,现在他们大概也要体会一下“别人家的孩子”带来的压力。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不过,他们都得了“报应”,那么又谁来报应她秦识薇?

    他们几个看完了,其他的人也纷纷的要来赏阅了一番,修改的痕迹如此的明显,两人的字迹也截然不同,就算是想要否认都不行,所以,他们必须的承认,这秦姑娘,“口气”还真不大,她是真有这个本事,如果写得太糟,确实是没脸给她过目的。

    不过,因为识薇打死巨虎的事情,有人也认为一个姑娘家,却是莽夫行径,因此,多有鄙薄,尤其是那些个明明出生不错,却是一副酸儒行径的人,什么女子就该贞静贤淑,三从四德,安于内宅,当然,这些话未尝没有隐射世家女子的意思,不过,世家女子留没有不读书的,所以,倒是不敢将“无才便是德”挂在嘴上。当然也有那么一些女子,认为识薇实在是粗鄙,大有不屑与之为伍之意,连带与识薇关系最好的谢韫都受到牵连,认为她堕落了。

    然而,说得再多,别说正主儿没听到,听到了也不会搭理他们。

    一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不过是半桶水的玩意儿,整日的以为自己学识渊博,正事不做,到底抨击别人,彰显自己。

    而那些姑娘,唉,你不屑,人家还压根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呢。

    最后,那文章落到那青衣女子手上,她比别人看得更仔细,也更久,心中激荡的情绪却也更明显,当然,令情绪激荡的原因也不太一样。她相信王过跟这秦姑娘没什么关系,但是,并不代表就不存在威胁,她的优秀,她的才华,都毋庸置疑,这样的人,男人多半都不会引为枕边人,因为那会让他们倍感压力,自尊心受损,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引为好友,乃至知己,知己好友是什么,可以说,那是心与心的贴近,所以说,那才是离男人“最近”的人,作为妻子,若是没有感情,仅仅就是一个生儿育女打理内宅的女人,如何能比得过那样一个女子?偏生,还不能多说什么,如果是其他小妾之流,最多也就一句拈酸吃醋,说一句“红颜知己”的不是,男人只怕马上就翻脸,就跟刚才一样,完全不顾惜她的脸面,而就算是自家人,也没站在自己这边,因为那都是她妹妹无礼。

    不自觉的,手上的纸张都被捏皱了。

    说起来,识薇是不知道她的想法,知道了,怕是会很无语,知己什么的,可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高度,要说现在唯一算得上是识薇知己的,大概也就她预定的夫君裴真言,其他人还真心达不到识薇的高度。而且,就算是知己,那也仅仅是知己,也不用因为是异性就多有防备,最多就是谈谈理想人生,又不会滚到床上去,本质上跟男人也没什么区别,跟你当妻子的有一个铜子的关系?简直就是无聊透顶才会想这么多,自寻烦恼。

    父上说得没错,爱胡思乱想的人,那都是因为太闲了。

    多找点事情做,慢的脚不沾地的,还有屁功夫去想那些。

    一只手伸过来捏住纸张前端,“如果不舒服就早点回去歇着。”王过声音颇为冷淡,原本对这个妻子,还算是满意的,但是现在瞧着,是否真的有必要考虑换一个?当然,要真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是换不掉,而是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仔细想来就是得不偿失了,而且,换一个,也未必就完全的符合心意,说不定会更糟。

    青衣女子忙松了手,“抱歉,只是一时间看得太入迷。”

    对于这么拙劣的谎言,王过不置可否,回头之后,却又笑了起来,“待我誊抄下来,拿去给祖父瞧瞧,让他知道,他孙儿的文章可是大有长进。”

    “太尉大人在你眼里就那么好糊弄?你信不信他就当成是你写的,然后要求你下回再将文章给他看,你是准备立马被打回原形,被收拾一顿呢,还是准备让秦妹妹再给你修改?这第一次润笔,可以免费,这后面的,你还想一直免费不成?就算你愿意给,你又能给什么?秦妹妹貌似什么都不缺吧。”谢韫弹了弹指甲,慢条斯理的说道。

    王过又被一噎,要多心塞,有多心塞。

    识薇伸手拍拍谢韫,“美人,所谓人艰不拆。”

    谢韫不解,“秦妹妹这话什么意思。”

    “意识就是‘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识薇笑盈盈的解释。

    谢韫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拍手道:“这话可是太形象了。”

    王过更心塞了,看向谢洵,“你小妹是被秦姑娘带坏的,确认无误。”

    话虽如此,王过还是将文章给抄了一遍。

    抄好之后,王过弹了弹纸张,“有了它再去拿震天弓,祖父肯定给的更爽快。不如我这会儿就去取来,你们去校场等我?”

    这话当然是得到了众人的赞同,以往可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自然不能错过。

    尽管这只是少数几个人,或者说就是他们这一圈人的意思,其他人那是根本就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再说跟他们也没有关系。

    王氏校场的位置相对比较偏,比起大将军府的校场可就大得太多了,别说是普通的训练,就算是几百人的骑术训练也绰绰有余。相对的,靶场肯定有,而且,地上还按了滑槽,靶子可以移动,甚至能调整速度,足见废的心思不少。

    所以说,王氏儿郎在打猎的时候,总是比其他人胜上好几筹,不是没有原因的。

    说起来今儿其实不是王太尉沐休,不过他依旧在家。

    原本就已经说好的,现在更是有了“抵押”,王太尉自然更不会说什么。

    王过的武艺虽然比不上识薇,但是,比起一般人可强太多,拿起一百二十斤的震天弓,看上去倒是不吃力,本来已经跨出了王太尉的书房,突然又折了回来,“祖父今日特意留在家中,是不是为了见一见秦姑娘?”

    王太尉本来正在认真的看王过的那篇文章,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孙儿,“是有这意思。”

    “如果只是巨虎的事情,祖父应该也不会要亲自见吧?”这倒完全不是瞧不起识薇,而是,不管什么人,都有自己应该有自己的圈子,越过了,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叔父跟我说,你身上欠缺的东西,这姑娘身上有。”王太尉倒也没有卖关子。

    王过身体一震,好片刻才回过神来,如此看来,是他依旧低估秦姑娘,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孙儿明白了。不过,祖父若是有什么计划,还请告知孙儿一声,秦姑娘脾气不太一样,有些手段怕是要弄巧成拙,况且,排除一些因素,秦姑娘是个难得的友人。”

    王太尉笑了笑,“想太多,祖父还不至于对一个姑娘家用什么强硬手段,如果你叔父所言属实,那么,我倒是有心请秦姑娘调教调教你才是。”

    “啊?”这操作,王过完全就没想到啊,不过,真的没问题?

    “你先去吧,一会儿我再去瞧瞧。”王太尉挥挥手,具体的他没解释,当然,到底行不行,还是要等他亲自见了人再说,毕竟,这不是儿戏,王过这个孙儿他是真的很看重的。

    王过只得先行离开,不过这心里边还是跟猫抓似的?

    让秦姑娘调教他,怎么个调教法?怎么看都觉得不靠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