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抬头看了看钱串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钱串子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安天县游击队长罗二曼”。

    小姑娘被揭穿了身份,刚开始有些慌乱,片刻间就恢复了镇定道:“是又怎样,怕死我还不抗日打鬼子呢”。感情这小姑娘看弟兄们都穿着日本鬼子的服装,把大家错认为日本人了。

    在日占区,抗日武装分子落到日本人手里,下场都会很惨。日本人的手段,这个小姑娘不会不知道,但是她还能做到视死如归,就是一般的男人也做不到。

    钱串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罗二曼相信自己也是抗日武装,但精明的女游击队长马上反问道:“你哪支部队的,番号是多少”?

    这下把钱串子也难住了,他现在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算是哪一部分的,他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宋春茂。宋春茂心道: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铁观音的名头,只怕在冀东还没有人知道,他稍一沉吟,问罗二曼:“你们的游击队属于谁领导”?

    罗二曼道:“我们是**八路军领导下的游击队,专门为老百姓打鬼子的”。

    宋春茂点了点头道:“你知道这里的八路军,谁的官儿最大吗”?

    罗二曼马上做出一副你算问对了人的表情:“我们八路军的领导应该叫首长,不应该说是官,你这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小农意识。”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也不知她是真懂还是假懂。

    宋春茂对小姑娘给自己上纲上线毫不理会,他继续问道:“你们首长是谁”?

    罗二曼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道:“我们首长是丁司令,量你也没有见过”。

    “那么你见过丁司令了”?宋春茂反问道。

    “等打完了这一仗,丁司令说亲自接见我们。”罗二曼自信满满的道。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罗二曼自己也没有见过丁司令,看她一惊一乍的,把大家唬的不轻。宋春茂淡淡的道:“你们丁司令是我的结拜兄弟,只要你听话,现在下车回家去,等打完这一仗,我请丁司令到你们游击队去看你,怎么样”?

    罗二曼有些将信将疑,她紧盯着宋春茂的眼睛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也没有听说过丁司令还有个结拜兄弟”?

    “这个我也没有骗你的必要,丁司令开汽车,还是跟我这位兄弟学的呢。”宋春茂说着用手指了一下三国浦志。

    丁永胜学会了开汽车,到处去显摆,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又学会了一门手艺,对这些身为游击队长的罗二曼早有耳闻。钱串子也在一旁积极作证,宋春茂确实是丁司令的拜把子兄弟。

    罗二曼不再放蛮耍刁,变得对宋春茂毕恭毕敬。得罪了眼前这个人没什么,但万一他真是丁司令的把兄弟,回去在丁司令面前,告自己的黑状,只怕丁司令永远不会再登游击队的门了。

    宋春茂费了半天口舌,只劝的罗二曼不再跟他拌嘴,但是让罗二曼回老家,这个打算也太不太切合实际。兵荒马乱的,一个大姑娘孤身一人,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到时候后悔就晚了。最后宋春茂决定,带上罗姑娘一同进港口。

    姜立柱开着车,三国浦志成了军需官,花六郎和孙瑞良化妆成押车的宪兵,其他人都躲在后车厢的棉包空隙中。前面驾驶室里几个人还好说,后面几个人块头大,空间小,里面又闷又热,常庆虹还毫不客气的放了个响屁。都说臭屁不响,响屁不臭。但傻小子的屁,声音大得出奇,气味儿更是没法形容。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每个人都后悔自己长了个鼻子。

    罗二曼捏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早饭吃的是屎啊,放个屁这么臭”。

    傻小子曾经捏住她的脖子,差点儿没把她掐死,罗二曼对此还一直耿耿于怀。大家在黑暗中都偷偷的忍不住笑这姑娘说话太直了。

    常庆虹也觉得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放屁的道理”。

    罗二曼道:“人屁不臭,狗屁臭,你放屁这么臭,你是狗吗”?

    傻小子忍不住反击了两句,但说到打嘴仗,傻小子可不是这个女游击队长的对手。这姑娘说话尖酸刻薄,指桑骂槐,不消片刻,常庆虹只剩挨骂之功,毫无还嘴之力。宋春茂见傻兄弟斗嘴落了下风,出来打圆场道:“都少说两句吧,说多了伤和气”。

    罗二曼把对方骂得抬不起头来,终于报了刚才卡脖子的仇,因此也安静下来。屁味儿没有了,空气中又渐渐弥漫起一阵奇异的幽香,那是女孩儿身上特有的体香。这种香味让小伙子们一个个意乱情迷,拼命的约束自己的心猿意马。为了消除这种尴尬,宋春茂打破了沉寂:“罗队长,你要去港口干什么”?

    其实这些精壮小伙子们散发出来的气味儿,也让罗姑娘有些把持不住,心跳的厉害。听到有人说话,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如果现在有人把他们放出来,会发现这些人的脸,都像是关云长涂了胭脂。罗二曼定了定神,尽量平和自己的语调道:“日本鬼子收了十多万担棉花,这几天在港口装船等着运回日本。我们琢磨着,到港口把这些棉花都给他烧了,让他们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一有人说话,气氛马上活跃起来,刚才那种让人脸红的感觉,慢慢的就消散了。

    日本人在冀东收购老百姓的棉花,用日元和大洋两种方式结账。一担棉花100斤,日本鬼子给六块大洋,或者是100日元(纸币),但用大洋换日元时,六块大洋只能换60日元。老百姓觉得用日元结算赚得更多一点,于是大家把辛辛苦苦一年种的棉花,都换成一些花花绿绿的纸票子。

    种棉花比种粮食利润高得多,因此上冀东的老百姓,种棉花的积极性空前高涨。日本人把棉花运走,又运来粮食,高价卖给当地的老百姓。

    有时运来的粮食,就是用老百姓自己种出来的棉花弹出来的棉籽榨油后的棉籽饼,这种连牲口都不吃的东西,也让老百姓花高价买走,充当填饱肚子的粮食。老百姓卖了棉花,有钱买粮吃,那些抗日武装没有经济来源(即使有钱,也从日本人手里买不出粮食来),在老百姓那里也找不到粮食(老百姓把地都种成了棉花),日子过得十分艰苦。

    为了获得粮食,不少的抗日武装都铤而走险,去袭击鬼子的运输队,或者是去他们的补给站抢粮食,但由于装备差距太大,往往是无功而返。

    鬼子用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把这些抗日武装,至于饥寒交迫的状态。如果任由这种态势发展下去,不出三年,所有的抗日武装都会被消灭殆尽。

    罗二曼她们认为,是鬼子高价收棉花,造成的这一切不良局面。如果把这些棉花都在港口烧了,给鬼子来一个釜底抽薪,鬼子花了钱,又拿不到棉花,有上两年时间他们也就不再打这里棉花的主意了。

    宋春茂心道:今年鬼子把棉花都收了,罗二曼她们乐意烧就烧吧,明年等棉花成熟了,鬼子六大洋收一担棉花,我们出十块收,鬼子一块大洋换十日元,我们就按一块大洋换100日元,这样逼着鬼子用银元和老百姓结算收购棉花,到时候我们再把收购棉花的价格往上提一成,鬼子的鼻子非气歪了不可。想到这里,宋春茂忍不住笑出声来。正在这时,车厢微微一震,到检查站了。

    三国浦志身上有日本特高科颁发的特别通行证。鬼子对棉花这种易燃的战略物资,检查的很是马虎,宋春茂他们没遇上什么麻烦,就顺利的进入了港口。

    从前宋春茂见过的港口,都是直接停靠小渔船的码头,这一次真正见识到大型港口的规模了。汽车过了检查站,又足足行驶了二十多分钟,才看到一条栈道,栈道向两侧各有一条公路。一侧停的是货运货船,另一侧则是鬼子的海岸警备队。港口上空荡荡的,看不到有多少人。海风掠过电线,发出呜呜的声响。

    罗二曼也没想到,港口竟然这么大规模,提前跟棉花车混进来的弟兄,现在根本没法儿联系。汽车猛地停住了,花六郎装作到车后来解手,悄悄对车厢里藏的人道:“大哥,情况有些不太对头,罗队长带来的那些兄弟,都被鬼子发现了”。

    常庆虹举起头顶的两个棉包,大家悄悄地从车里爬出来。刚才在里面躲的又闷又热,现在被冷飕飕的海风一吹,忍不住打个冷战。再看路两侧的电线杆儿上,每个上面都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血还没有凝固,鲜血不停地从电线杆上滴下来。

    罗二曼把拳头放进嘴里,眼泪扑簌簌往下直掉,年轻的女游击队长,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罗二曼抹了一把眼泪,伸手就去怀里掏枪。宋春茂把大手搭在她的肩头道:“罗队长,不要冲动,我们混进来不容易,不要逞一时之快,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到时候就没人替兄弟们报仇了”。

    罗二曼再也不是那个坚强的女游击队长了,她转回身,扑在宋春茂怀里抽泣道:“大哥,我跟着你走,只要你能给我的兄弟们报仇,就是让我当牛做马我也干”。

    宋春茂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黑发道:“就是你不求我,我也不会放过这些小鬼子的”。正说着,远方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

    有棉花的地方禁止烟火,鬼子不能放鞭炮,但是他们可以把马鞭甩得啪啪直响,来庆祝他们又抓获了一名奸细。两个汉奸,一人扛了把梯子,另一个人拎着一个人头的耳朵,一路小跑儿向这边跑过来,准备把人头挂在另一侧的电线杆上。路上的鲜血滴滴嗒嗒的,像是绽开的一朵朵小桃花。

    罗二曼又哭了,这次被挂上电杆儿的人头是他的二哥。壮志未酬,死不瞑目,他盯着躲在棉车后的人,似乎在说,要报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