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顾君酌手里放着的,赫然是她当日毅然决然遗弃于玄武殿之上的断尾。

    那第八条尾巴!也是殷童后背那一大块血痂的‘主凶’。

    殷童愣了愣,皱着眉头很不开心:“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专门来提醒我当日所发生的事情的?”

    殷童不相信顾君酌会这般无聊,但是现在他确实又拿着这断尾出来了,他到底要干什么?!

    顾君酌摇头,说道:“不是的,童儿,我只是想帮你把这尾巴接回去罢了。”

    殷童瞪大双眼,“你说,接回去?!”

    “是的。”顾君酌点头,“这就是我要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殷童冷笑一声,“你要如何做到?狐狸的尾巴断了就接不回去了,纵然你治愈之术再强,也没有例外,顾君酌,你还是太天真了。”

    “不,童儿,相信我,我可以帮到你的,你让我试试吧?”顾君酌这次显得胸有成竹。

    殷童迟疑了一会儿,但见顾君酌如此自信,她也起了动摇之心,但随即又立刻拒绝。

    “不行!这断了的尾巴代表我们断了的情分,若接回去,这又算什么?你还是别再多此一举了。”

    顾君酌紧握住那尾巴,“殷童,只要你让我帮你把这尾巴接回去,治好了你的伤,我们便如你所言,真的恩断义绝,你便回你的妖界,回你的九尾狐族,我继续回国宗门当我的师尊,从此以后再不来往。”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口头之言怎能作数,你明知道纵然你反悔了我也奈何不了你的。”殷童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扫视着。

    顾君酌忽而举起手掌,“我顾君酌此时此刻便可对天发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出尔反尔,我愿受……”

    他刚想说些狠毒的誓言,便被殷童硬生生打断。

    “不许说!行,我就让你一试,你切莫反悔就是了,但那些晦气的话,轮不到你自个儿说!”

    顾君酌嘴角扬起一抹笑,殷童扭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你开始吧,我们最好不要再浪费什么时间了!”殷童说道。

    “好。”顾君酌眼中含笑,“你先盘腿而坐,将体内血气一并沉入丹田,配合那天魂珠,缓缓将你那余下的七条尾巴都稳住,待我助你一臂之力,那断了的第八条尾巴即刻便可复原。”

    “真的?”殷童转了转眼珠子,“好吧,我听你的。”

    殷童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着,这妖族明文规定,是上古便定下的自然法则,从未听过有断了的尾巴还能再接回去的道理,顾君酌纵然厉害,也只是人,连法力强大,变化多端的妖都没办法,到底他要用什么方法来帮助自己?

    殷童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也不去想它。

    这顾君酌既然如此执意,定是寻了什么古老的法子却是自己或是世人所不知道的吧。

    自己倒也不想太多了,将尾巴接了后赶快离开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殷童稳住了杂乱的心绪,闭上了双眼。

    顾君酌嘴角带笑,眼中却尽是苦涩。

    殷童为他付出如此多,他怎么可能不回报什么?

    殷童所言不假,这自古断了的尾巴,就如同那消散的尘埃,一切都是注定,若要再接回去,重连骨血,焕发生命,必定是逆天的事情。

    所行的法子也必然是违背天道,天地所不容的邪恶之法,但为了殷童,顾君酌管不了这么多了。

    反正早已为她触犯了诸多不该,再多这一次,他亦是无怨无悔。

    若以后有什么因果报应,便都遭到他一人身上吧。

    他只愿他的殷童,这辈子能平安喜乐,再不要为了什么而郁结于心了。

    殷童猜的不错,顾君酌确实寻到了一些古老的法门,虽然大陆上没有这一说,但是别忘了,国宗门的琳琅阁收录了全天下最原始的书籍,当初殷童之所以能知晓那封印妖身的邪法,可不就是在那琳琅阁找到的嘛。

    顾君酌自己身为国宗门的师尊,自然是要以身作则,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顾君酌为了殷童,还是翻看了禁止的法术。

    上边就交代了如何将殷童这断了的尾巴重新安上去的方法。

    但是自古以来,邪恶的法术向来不会做亏本的生意,若要使用,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也是为何到了后来被人们慢慢禁止的原因。

    此法的代价,以自己的骨血,换对方那坏死的血肉,用那新鲜的气脉将尾巴重新焕发活力。

    但若处理不当,轻则昏迷不醒,重则,便会失去自己的性命。

    顾君酌眯了眯眼,没关系,他相信他的运气不会这般不好的。

    豁出去了!

    顾君酌将手中白光尽数注入那洁白的断尾之中,而后又分散出一部分白光滋润殷童整个身躯。

    殷童闷哼一声,似是有些痛苦。

    那脊背的血痂愈发痒了,痒得她浑身都不舒坦。

    顾君酌却是比她还要煎熬,自己体内的骨头好似被敲断了一般,那新鲜的血液正在一点一点注入到断尾的末端,滋养那些坏死的皮肉。

    顾君酌整个人不多一会儿便大汗淋漓的,这巨大的痛苦让他恨不得一头撞死过去,但偏偏此刻,最不能出事的就是他了,否则一切即将功亏一篑!

    顾君酌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多时,那薄唇便鲜红一片,被咬出了血。

    只是这一切,背对着他的殷童,浑然不知。

    她以为不过她一人在不舒坦罢了,却不知,她这一点痛楚与身后的顾君酌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顾君酌原本还算撑得住,这痛楚他死命熬着,小心运作,也还算顺利,若熬得住这苦楚,也不会如那书上所说发生一些意外。

    但老天爷总不会让人太过如意的。

    顾君酌方才存了侥幸心理,谁知道,他在朔漠所受的内伤,虽然司马长老没治好,但他也没发作,哪曾想,偏偏就在这一刻被一激,便一并来了。

    顾君酌顿时觉得脑袋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似得,眼前顿时眼花缭乱,一阵乌黑,他只觉得气息翻涌不断,那嘴里猛地流出鲜血,那鼻子耳朵也流了血,就差眼睛了,要不然便是真的算了个七窍流血了!

    一瞬间,顾君酌只觉得半条命都被夺去了,但为了殷童,他仍在支撑着自己。

    不知道过了许久,连外头是白昼还是黑夜都分不清了,这断了的尾巴终于与殷童的肌肤再次接触。

    一瞬间,殷童只觉得有许多原本丧失的力量又回到了自己的体内,她现在再不存在什么伤势了,一切仿佛都倒退回了玄武殿之前,仿佛她的尾巴从来未曾离开过她一般。

    她脊背的血痂不复存在,通体闪烁着洁白的温润的光泽,整个人精神又灵动。

    顾君酌也得以收回功力,但此刻的他已然虚弱不堪。

    他清楚的感知到,他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生命在迅速流逝,就像那奔腾不息的川流一般,一去不复返。

    顾君酌的魂魄本就有所损伤,后来在朔漠又因慕容黎而留下被魔族黑气所噬的内伤,现在再加上这骨血的转换,三者相加,纵然他神功盖世,但他到底也是人。

    其生命受自然法则的限制,就像现在这般,顾君酌已经感觉到自己要撑不住了。

    想不到,他要死了,而且死的这么突然,死的这么快。

    细数这往生种种,他好像一直不是很快乐。

    本就生来古板正经的他,又因从小接触法术,本就比别人少了许多快乐,后来担下国宗门,肩上多了守护天下的责任,他更是没有什么乐趣了,再后来,是那人魔大战,他失去了太多太多。

    好像他这一生仅有的快乐是在白启山上遇到殷童那一刻开始的。

    只是谁曾想,到了后来,他很多时候又不快乐了。

    也罢,就这样走了,好像也能轻松不少。

    反正国宗门有那么多弟子,还有司马长老在,至于殷童……现在看来,没了他,她也会很好吧。

    只是想不到到了最后,他连对她说一句我心悦你的机会都没有了……

    顾君酌耳边依稀还能听到殷童在说话。

    “顾君酌,谢谢你帮我接了尾巴,按照你的话,我们现在已是不拖不欠,我便先走了。”

    顾君酌想与她说话。

    不,童儿,别走,别离开我……

    再陪我最后一刻吧童儿……

    说你喜欢我好吗?

    告诉我你原谅我了……

    再牵一牵我的手吧……

    童儿……

    顾君酌连动动嘴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觉得周身好冷,冷得他不知所措,眼皮也越来越重了。

    他满脸都是血污,瞳孔越来越黯淡。

    最后他的手渐渐垂下,眼中最后一幕是殷童越走越远,那背影在他的眼中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

    顾君酌最后眨了眨眼睛,青丝凌乱,最终,直至最后一丝光明泯灭。

    殷童,我爱你……

    殷童走了好几步路了,但她仍未听见顾君酌有什么反应,奇怪了,这家伙怎么听见她要走了不声不响的?

    殷童有些生气,这个绝情的家伙!好,她走!她真的再不回来了!

    但想想还是不对劲……

    殷童忍不住偷偷回头,想看看他在干什么,为何一声不响。

    然而余光悄然一瞥,她差点腿都软了。

    她疯了一般回头跑去,扑通一声跪在顾君酌身边。

    见顾君酌流了许多血,双目紧闭,半分气息都没了。

    他看上去是那般脆弱,仍保持着盘腿而坐的模样,好似风一吹便会刮走他一般。

    这场景殷童十分熟悉,之前在朔漠的时候,顾君酌也是这般模样,不过那时候尚存气息,她便背了他回来。

    现在应当也是如此,他定是哪里受了伤,她会救他的。

    殷童抖着嘴唇,去抱住他,当感受到他的体温在逐渐下降,殷童终于知道了事态的不对劲。

    “师傅,师傅,睁开眼睛看看我!师傅!”

    她吓得都哭不出来了,脸色惨白惨白的,她颤颤巍巍去探了一次又一次他的脉搏,他的鼻息。

    没有,什么都没有。

    天魂珠的声音在她耳边徘徊。

    “主人,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