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司马昶神色大变,宇文悦蹙眉问道:“上面写了什么,给我看看……”

    司马昶手一缩,将那张纸条团起来攥在手心,粗声道:“不过是些不堪之词,休要污了你的眼睛。”

    宇文悦俏脸一板,沉声说道:“这字条干系极大,你怎可不给我看,莫非是与我有关?那我更要看的。”说罢,宇文悦伸手抓住司马昶的手腕,企图掰开他的拳头。

    “佳娘,你别……”司马昶唯恐宇文悦用力过猛伤了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摊开手掌。

    宇文悦拿过纸条,展开一看,只见字条上写着“欲过此路献上宇文悦”九个字,条上既无抬头又无落款,九个字写的也是丑的不堪入目,象是才学写字不久的小娃儿的涂鸦之笔。

    “你就为这个生气?”宇文悦看罢字条不怒反笑,脆生生的问司马昶。

    “我……对,我就为这个生气,凭是谁也不能觊觎你。”司马昶黑沉着脸粗声说道。

    “阿昶,是什么人射的箭?”刚从有人从绝壁上往下射箭,许多人都看到了,宇文恪和元熹都赶了过来,宇文恪更是高声相问。

    “阿兄,这是箭上绑的字条,你看看。”宇文悦神情自若的将字条递给她阿兄,面上没有一丝愤怒之色。

    宇文恪看罢,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愤怒的喝道:“狗贼尔敢!佳娘,阿兄……”

    “阿兄,你别生气,不值得,咱们眼下虽处困境,却也不是没有一点生路的,何必为不知道是什么阿猫阿狗动气呢。”宇文悦浅笑着说道。

    看到妹妹的笑脸,宇文恪心头的愤怒却没有丝毫减少,他妹妹是什么人,岂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觊觎的,凭谁起心动念都该千刀万剐。

    “佳娘,但凡阿兄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保你平安。”宇文恪正色说道。

    “阿恪(阿兄),还有我,我们与你一起保护佳娘!”元熹和司马昶异口同声,誓要守护宇文悦至死。

    “阿熹大兄,阿兄,司马世兄,多谢你们。咱们不必理会这张字条,先紧着搭建铁帐篷要紧。怎么一直没看到司马大兄和阿瑾他们,他们一直在前开路的,难道是受伤了?”宇文悦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细细一想才发觉自己一直没见着司马昀和于瑾,便急急问了起来。

    “阿瑾带着一百府兵出了一线天,我阿兄被落石砸伤,正在华世伯车中救治,阿嫂在照顾他。”司马昶飞快的应答。

    “阿瑾已经出去了,真是太好了,阿兄,咱们脱困更加有希望了。”宇文悦欢喜的叫了起来,听到宇文悦高兴的声音,司马昶突然觉得好生心塞,叫于瑾就是阿瑾,唤他却是司马世兄!就算是宇文悦着急之时,也是连名带姓的叫他司马昶。

    这一路西行,元熹已经深切了解宇文悦这个小表妹是何等的智计过人,对她极为信服,因此宇文悦刚说完,元熹便大声应道:“好,佳娘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元熹话音刚落,又许多箭枝从上空射来,司马昶反应最快,他立刻抱起宇文悦躲闪,宇文恪与元熹等人见司马昶护住他们的妹妹,便也都各自闪避,也有府兵闪避的不及时,可是却没有人受伤,原来所有射下来的箭都被掰去了箭头,每枝箭上都绑着一张字条,条上还是那九个字,“欲过此路献上宇文悦”。

    宇文司马两家的府兵还真没有几个人一个大字不识的,他们捡起箭看了字条,人人气的怒发冲冠,祖祖辈辈都是府兵的他们,骨血中流淌着的都是忠于主公的信念。如今有人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索要主公的女儿,这对府兵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羞辱,这份羞辱,唯有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清洗干净。

    “大郎君,属下等这便去移石开道,请您护送少夫人和大娘子先行……”一众府兵单膝跪下请命。

    宇文恪刚要答应,宇文悦便抢先说道:“阿兄,此时天色正亮,倘若去移石开道,对方必定会继续往下扔石头,会给我们造成更多的伤亡。不若先搭建铁帐篷迷惑对方,等到天色昏暗之时再悄悄移石开道不迟。”

    宇文恪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立刻沉声说道:“众将士,听大娘子号令,立刻折马车搭建铁帐篷,大家尽量贴着山壁行动,免得被流石所伤。”

    众人齐声应是,立刻行动起来。不过一个多时辰,便搭建出近六十座铁帐篷,大家挤一挤,几乎所有人都能在铁帐篷内藏身。

    就在众人搭建帐篷之时,九老山中起升腾起雾气,丝丝缕缕的薄雾飘入一线天。除了华老先生之外,其他人并没有多少进山的经历,大家不由恐慌起来,担心这是敌人放的毒烟。

    华老先生轻轻一嗅,便笑着摆手说道:“只是山中人雾气,并没有毒,不碍的。大家尽管正常呼吸。”

    宇文恪听了这话,笑着说道:“可见老天都帮着我们,雾气一起,上面越发看不清了,咱们正好行事。”

    司马昶也说道:“我看这巨石垒的并不算很高,不如我先翻过去和阿瑾联系,他怕是快急疯了。我们选定一个位置,从两边一起打穿通道,这样还快些。”

    众人听了司马昶之言,都认为这个法子可行,李氏转身低头,将自幼便带着身上的一枚玉坠拿下来,交给司马昶,轻声说道:“阿昶,将这枚玉坠交给阿瑾,若是我阿爷阿娘派人来接,就让阿瑾给他们看这枚玉坠,若是接应的人还没来,就让阿瑾飞马赶往陇西赶,一会遇到我阿爷派来接应我们的府兵。”

    司马昶点点头,向宇文悦要了一方帕子,将那枚玉坠包好放到怀中,向众人笑笑说道:“我现在就翻过去,大家保重,千万在帐篷中躲好了。”

    众人齐道:“一定小心。”

    司马昶轻松的笑笑,看向宇文悦说道:“佳娘,我这就动身了,你有没有什么嘱咐?”

    宇文悦轻咬红唇,抬头看看那堆嶙峋的巨石,低低说道:“你身手虽好,却也要多加小心。”

    司马昶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见他笑的如同盛开的花儿一般,无限欢喜的叫道:“佳娘放心,等我的好消息。”

    刚刚转身要走,司马昶又转了回来,他对宇文恪和元熹说道:“阿恪大兄,阿熹大兄,只怕贼人会突降抢人,还得早做准备。”

    宇文恪点头道:“我们已经想到了,好在此番出行,府兵们都带足了武器,便是有三五百山贼冲击,咱们也是不怕的。能从你我两家府兵手中抢人的人,只怕还未出生。”

    元熹则对司马昶说道:“阿昶,放心去吧,你阿兄阿嫂有我保护,但凡元熹一息尚存,便能保他们毫发无伤。”

    司马昶郑重的深深躬身行礼,口称:“一切全仗二位兄长,小弟一定速去速回。”

    司马昶说罢转身飞奔,他越跑越快,众人只能隐约看见一道残影,只见那道残影突然凌空飞起,如同飞絮一般飘上一丈多高的巨石,然后便如灵猿一般飞快的攀爬……

    山中雾气渐浓,众人已经连隐约的身影都看不清了,只能心中暗暗祝祷,愿司马昶可以顺利的翻过巨石墙,和于瑾及府兵们会面。

    两刻钟后,“小舅爷,快看,那里有人……”一道惊呼叫住了正疯狂刨石头的于瑾,他抬头定睛细看,看了好一会儿才惊喜的叫道:“阿昶,是阿昶……”

    于瑾边说边跑去接应司马昶,司马昶从半空中轻轻一跃,平稳的落在于瑾的身边,于瑾立刻抱住他叫道:“阿昶,里面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怎么会突然天降巨石?”

    “阿瑾别急,大家都还好,就是我阿兄肩膀被落石砸伤,好在伤的不是很重,华世伯说没有大碍,只是要多将养些日子。这些巨石是有人从山顶上扔下来的,我翻过来就是要同你商议,选一个石头少的位置两边一起移石开道。”司马昶习惯性的拍拍于瑾的肩膀,却疼的倒抽一口凉气,他赶紧将手藏到背后,飞快的说道。

    “阿昶,你受伤了?”于瑾一把抓住司马昶的手臂,硬将他的手拽到自己的面前。

    “快,拿清水伤药绢带……”看到司马昶的双手俱是鲜血淋淋,便急急叫了起来。

    “阿瑾,只是皮外伤,小事,我们赶紧选开道地点,对了,宇文阿嫂给了我信物,若是李家世伯派来接应的人还没到,就叫你赶紧飞马往陇西方向找他们,请他们速来接应。”司马昶边说边从怀中取出包着玉坠的帕子,鲜血已经染红了那方素白的绢帕。

    “我不去,我要留下来救阿姐。你去……”于瑾一口拒绝。

    司马昶举着十根血淋淋的手指头,苦笑问道:“阿瑾,我手都这样了,怎么控马?”

    “呃……好吧,我去……”于瑾也知道能做为信物的东西必定极为珍贵,不能随便交给什么人,便不情愿的接过手帕包,将之塞进怀中,看向司马昶说道:“阿昶,你的手伤成这样,不再能翻回去,也不能搬石头。”

    司马昶笑着点头应道:“我知道了,阿瑾你快去快回吧。”

    于瑾点点头,跳上战马向西飞驰而去。

    司马昶见于瑾跑的无影无踪了,方才对一众府兵说道:“方才我攀爬之时,发现那里石块压的松,相对容移石开路,你们赶紧到附近多多砍伐粗大的树木,然后边挖石边往里塞树木,建起简易的廊架以供通行。”

    随于瑾出一线天的多数都是司马家的府兵,小郎君一声令下,他们立刻个个大声应是,四散到周围的山林中伐树去了。

    司马昶看看一众府兵,叫过一个红脸汉子,对他说道:“姜三叔,伐木挖石之事就交给你来负责,里面的情形很危急,我得赶紧回去。”

    那个红脸汉子一听小郎君叫自己姜三叔,赶紧拼命摆手,连声说道:“不敢不敢,小郎君太抬举小人了,小郎君尽管放心,我姜老三就是不要这条命,也要将郎主夫人一行救出来。”

    司马昶笑着说道:“姜三叔,你是救过我阿爷的人,我叫你一声三叔,你当的起,这里就托付给你了。”

    姜老三激动的身子直颤,只知道连声应是,等他反应过来小郎君双手受伤,实在不能再攀爬之时,司马昶已然身在巨石之上,变成一团隐约的影子了。

    司马昶再次翻越巨石墙,回到一线天内之时,天色已经很昏暗了。好在自从起雾之后,山顶上那些贼人便再没有什么动静,看到大家都好好的,司马昶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天色昏暗,大家又不愿燃起篝火吸引上顶上贼人的注意,所以没有从看到司马昶血淋淋的十指,唯独宇文悦闻到司马昶身上的血腥之气,她犹豫片刻,还是轻声的问道:“你哪里受伤了?”

    明明十指受伤其痛连心,可是宇文悦轻轻问了这样一句,司马昶立刻觉得自己受再重的伤都值了,于是便笑着说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擦破了手指头。”

    “阿昶,你手伤了,快让阿嫂看看。”于氏正在照顾丈夫,忽然听到小叔子说擦破了手指头,立刻跑上前抓住司马昶的手,这一看不打紧,于氏的眼泪如雨点儿般的落了下来,“阿昶,你的手……快,让华世伯给你治伤。”

    于氏抓起司马昶双手的时候,宇文悦也偷偷看了一眼,一看之下也是俏脸失色,眼圈儿刷的红了。

    半闭着眼睛休养的司马昀听到妻子说弟弟受伤了,也立刻挣扎着站起来,不要说其他原本距离司马昶就远的那些人了,大家立刻将司马昶围起来,人人眼中都透着关切之色。

    华老先生也由元熹扶着小跑过来,他看看司马昶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有点心疼的说道:“阿昀阿昶,你们兄弟俩这一伤,老夫最后一葫芦酒可就彻底保不住喽!”

    司马昀立刻说道:“世伯放心,往后您喝的酒我们兄弟俩全包了,您要多少我们给您送多少。”

    华老先生瞪了司马昀一眼,粗声道:“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司马昀立刻应声。

    华老先生这从解下腰间的葫芦,对宇文悦说道:“小佳娘,过来给华阿翁打个下手。”

    宇文悦到底担心司马昶手上的伤,便无声的走到华老先生身边,她没有立刻接过那只并不大的酒葫芦,而是从侍女手中拿过皮囊,低头看着司马昶的手,轻声说道:“得先冲去伤口处的灰尘再用老酒清洗。”

    司马昶笑着说道:“佳娘你尽管做,我全依你。”

    宇文悦只当自己没有听到司马昶那明明暗含深意的话,只细心的为司马昶冲洗已经变成紫黑色的手指。

    整整一皮囊的水都用光了,司马昶的手指头才算是看到红色的伤口和泛白的指节。宇文悦此时才用老酒打湿帕子,轻轻为司马昶擦拭伤处。

    司马昶疼的直皱眉头,却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敢发出,可宇文悦还是从司马昶身体的轻颤中知道他疼的不行,便缓了声音低低说道:“我轻一点,很快就好了,你再坚持一下,上了药就不疼了……”

    司马昶听了这句话,猛的愣住了,这话,从前宇文悦也对他说过。

    那时他们刚刚新婚不久,他随阿兄出征,中了敌军的冷箭,因为中箭的位置很凶险,随军大夫不敢拨箭,司马昶被送回洛京,当时也是华老先生前来救治他,宇文悦亲自为华老先生打下手,当时他疼的浑身乱颤,宇文悦就是这般安抚他的。

    只是那时的宇文悦会轻轻向他的伤口呵气,就象哄小孩子一般,可是现在她说着同样的话,却没有再做同样的动作。

    宇文悦的动作的确很快,她为司马昶清洗好伤口,细细的洒了一层金创药,再用洁净的素帕包扎起来。司马昶果然觉得手指头不那么疼了。

    看到宇文悦仔细的为司马昶包扎伤口,司马昀夫妻相视而笑,心中很是欢喜,宇文恪心里则不是个滋味儿,他真是越来越不明白自家妹子对司马昶到底是怎样一番心思了,这到底是要和他再续前缘,还是……

    宇文恪这个亲哥哥都没想明白的事情,元熹这个表兄更加不明白了,不过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他倒是很欢喜司马昶,心里希望司马昶能和他的表妹共结连理。

    等宇文悦为自己包好手,司马昶赶紧将和于瑾联系的情况说了一遍,大家听说对面已经正在积极想办法开道,心中又多了几分希望。

    “三位兄长,现在天色暗了,我们也不能摸黑干活儿,不如在那边空地上升起几堆篝火,一来有能烧热水烤干粮,二来也能给移石的将士们照点亮,有点儿光总比没有强。若是担心贼人循着火光扔石头,咱们不围着篝火也就是了。”司马昶指着距离他们三四十步开外的地方,笑着建议。

    “阿昶这点子不错,咱们就这样干!”宇文恪笑着夸了一句,立刻命人远远的架起篝火,倒有几分宿营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