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信父子二人边走边聊,不觉已行至山路尽处,父子二人停步抬头一看,只见一座八角石亭矗立于眼前,淡淡云烟缭绕亭间,两人回头一看,满目青翠俱在脚下,原来他们已在不知不觉间登上了山顶的翼然亭。

    “你阿娘她们怎么走的这样慢,阿恪,去迎迎她们。”宇文信没看到妻子和孩子们的身影,便如此吩咐。宇文恪应了一声,小跑着下去了。

    双手背于身后,宇文信看着儿子轻快的背影,心情一点儿都不轻松。他还在想着刚才和儿子的谈论。既然他的儿子没有逐鹿之志,那么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去抢那天下至尊之位,唯有如此,才能保护他最重要的家人。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宇文恪便引着母亲妻子弟妹,率领一众仆从回到了山顶的翼然亭。仆人赶紧在翼然亭布置起来。

    先在亭中铺上精美的回纹锦毯,再于毯上设案几胡床,摆好干鲜果品和各色点心,再另设一张精巧的茶床,摆上风炉,笤,炭挝,火夹,釜,交床,纸囊,碾,拂末等二十四件茶器,一应准备齐全之后,仆役们才恭请主人入亭休息。

    宇文悦跪坐于茶床一侧,将錾花乌银釜置于已经燃起橄榄核炭的红泥小炉上,倾入方才在山中汲取的清泉水,然后取一小片团茶细细烘烤,与椒盐陈皮等物一起置于碾中,仔细的碾成极细的茶末,再经小箩过筛,将细如微尘的茶粉缓慢倒入已然二滚的山泉水中,茶粉入釜,一股略带苦涩的茶香之气立刻逸满山亭,让人闻了顿觉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因登山引致的疲惫立时为之一消。

    “佳娘的茶艺又精进了,看来阿兄这辈子都比不上你啦!”宇文恪还未饮茶,只看了妹妹烹茶,闻了茶香,便由衷的赞叹起来,他与父亲妹妹一样,都极喜爱茶道,三人时常切磋茶艺的,对于妹妹的茶道水平,宇文恪素来佩服。

    “阿兄谬赞了。阿爷阿娘阿兄阿嫂,请品茶。”宇文悦唇角含笑,眼波暖如春水,只见她将茶水分别倾入五只琉璃茶盏之中,依次送至父母兄嫂的面前。

    宇文信等人举杯品茶,茶汤入口,初时微苦,既而回甘,茶汤入腹之后,满口犹余清香之气,久久不散。

    “好茶!”宇文恪击案赞叹,却得了他爹一记白眼并一声轻叱,“品茶需静,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一个原本围着几案吃点心的小家伙立刻丢下手中的点心,拍着手蹦蹦跳跳的绕着宇文恪叫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宇文恪回头瞪了弟妹和儿子一眼,一把将儿子捞入怀中,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屁股蛋儿上,假意虎着脸说道:“讨打!”

    小宇文璟压根儿没觉得疼,只咯咯笑着,口中还学着他阿翁说的:“成体体统……”

    小家伙逗的大家开怀大笑,在这惬意爽朗的笑声中,围绕着宇文世家许多日子的阴霾尽数消散了。

    “好香的茶……贵主人,可得分老朽一盏……”众人笑声未歇,便听到从山岚间传来一声讨茶吃的声音。

    宇文信循声望去,却没看到除了自家仆役之外的其他任何人,便向空中高声笑道:“相逢既是有缘,茶已烹得,先生请入座……”

    “好……”随着一声应和,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个身着粗布长袍,长眉垂鬓,墨发披肩的男子已然坐到了茶床对面,端起了宇文悦刚刚分好的一盏茶水。

    “噫……好茶……好茶艺,小姑娘,你小小年纪,怎生竟有这等绝佳茶艺……啧啧……就算悟性再高,没个三十年的功夫,也不能得此茶中真味?”那人细细品咂茶水后,将茶盏放回茶床上,示意宇文悦再给自己倒一杯,用双手按着茶床,上半身向前微倾,双目炯炯的盯着宇文悦,他的眼睛极亮,如夜空中的寒星一般,似是要将宇文悦的灵魂看穿。

    宇文悦方才听到声音之时,便已经觉得有些耳熟,等这人坐到自己的对面,看清对方的相貌,宇文悦心中大惊,暗道:“怎么是他!”

    宇文悦记得前世她与司马昶成亲之后,司马昶起初并无起兵之意,就是眼前这人来到司马世家,与司马昶密谈了整整一夜,司马昶拜他为最信重的谋主,之后才有了举义旗兴雄兵,推翻大周暴政,建立大晋王朝之举,而这人在大晋开国之后,司马昶论功行赏之前便飘然远去不知所踪。

    “先生过奖了。”宇文悦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前世之事,又岂是说放下就能全部放下的,宇文悦的心中,到底还有些挥之不去的怨愤之意。任何与司马昶有关之人,她都本能的不愿意想起,更不愿意相见。

    宇文信眉头皱起,心中有些不快,可他到底稳重,并不会立刻发作。毕竟眼前这人的行止看上去有些个高深莫测的感觉。而宇文恪的修养不及其父,面上怒色立现,厉声斥道:“我们好心请先生吃茶,先生岂可这般无礼!”

    那人转头看向宇文恪,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八颗雪白锃亮的牙齿,“小娃娃莫要动气,老朽必不白吃你家的茶!”然后又向宇文信笑道:“宇文小友有此佳儿佳女,必定后福绵长,令祖千年世家之愿,可期矣!”

    宇文信盯着这人看了许久,忽然想起祖父笔记中的记载,才犹疑不定的问道:“敢问先生可是隐龙先生?”

    那人闻言微笑颌首,瞧上去仿佛有点儿仙风道骨的气度,“老朽正是诸葛隐龙,世人皆已遗忘老朽,不想宇文小友竟知老朽之名。”

    “果然是名满天下的隐龙先生,信失礼了。”说罢,宇文信肃容整衣,重新揖首见礼,然后又让妻子和孩子们上前见礼。

    宇文悦心中并不情愿,重生之后,她不想再与任何与司马昶有关之人有任何的接触,只是当着家人的面,宇文悦并没有表现出来,只顺从的低头行礼,脸上已经没了方才那轻松惬意的笑容。

    这位隐龙先生,可是大大的有来头,他是当世奇人,相传是鬼谷一门的唯一传人,兵法韬略医卜星象五行术数无所不精,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年纪,据传已经有两百多岁了,也不知从何时起民间开始流传一句俗谚:隐龙初现,乱世将临。

    已经神隐近百年的诸葛隐龙再次现世,这让宇文信越发确定,女儿曾经说起的乱世,真的将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