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到达之时,隔着湖对岸正冒着火光,一眼就指明了方向。

    “元九!”风因皱眉细瞧,“前方可是卢裘说的地方?”

    元九将哆嗦不止的卢裘从后面拖出。

    卢裘手指冒火之处,仰头难言,“正是那处。”

    风因面色顿沉,“影卫听令,全部潜入,务必将火立刻浇灭。”

    河岸边,数不尽的人影顷刻朝火光处飞身而去,那通体浑白的骏马,在火把照耀下如电光般疾驰而去,一跃而上。

    屋栏之外,圈养了大片的秀乳猪,房屋却唯有几座,火已经将门都烧成了炭。

    风因翻身下马,已是杀机顿生。

    “主子,生还的可能性怕是……”

    废墟里有人从一处房屋下找到了几具尸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找到了。”

    风因忽怔,看着几个人将那几具焦黑的尸首抬出。

    一大两小。

    风因不瞧那尸首,他站在那儿,低头惨笑,喉口一甜,已是落了血色。

    元九大惊,忙上前扶住了踉跄的风因,“主子!”

    “去……将卢裘带来。”风因手抚胸口,唇角鲜红刺目。

    元九眉头一皱,应声让影卫将卢裘押来。

    卢裘看见那尸首,已是吓得肝胆俱裂,连连磕头:“王爷饶命啊,王爷……”

    “我只问你,田岚家**几口人!”风因手指焦尸,“你可辩上一辩。”

    “田……有……三口……一个寡妇……两个孩子。”卢裘磕头磕出血来,“王爷饶……”

    话未说尽,卢裘已经人头落地。

    风因声弱气浮,合了眼不想再看。

    “主子,那尸首不一定是……”

    元九忽然噤了声。

    若不是阮姑娘的话,这火是谁纵的呢?

    若是阮姑娘的话,这火就能解释的通是谁纵的了。

    “元九……”

    风因未睁眼,闭目沉声,他忽然皱了眉,“命人将所有的牲畜一律杀净。”

    风因动了怒,影卫只管听令,刀光剑影,不过断断数秒,已将百头猪杀光殆尽。

    呜呜的风声从空旷的地面呼啸而过,唯有那几不可闻的求救声从猪圈底下,一点一滴地沿着风,渗进了他的耳中。

    风因面色泛冷,却是一时怔在了原地。

    那隐隐气息娇微弱声,若有若无,当真让人如生幻觉,不敢相信。

    风因黑瞳悠然,凝眸浅浅扫向了血流如注的屠场,“所有人屏息!”

    所有影卫一律停止动作,除了将死之发出凄惨的哼啼声,他们连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声。

    风因眉目如画,眉宇紧锁,却是忽然睁了眼,眸光摄人。

    他不怕污秽之物,跨进了那肮脏不堪的猪圈,踩着满地的血色,一处一处寻着那轻微的响动,垂眸找到了一处可疑之处。

    风因顾不上元九递来的工具,徒手将那淤泥掰扯着推开,这才瞧见了一扇木板门。

    风因眉头皱得死紧,猛然用力将门从外拉开来,一条清晰的过道映入眼帘。

    他快速下了过道,只走上数步,便瞧见了一张从外头锁着的门。

    那玉色般清俊的手却在开门的刹那僵住了片刻。

    他从外捡起石头,砸了那把锁。

    那张清瘦白皙的玉颜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怜筝脸色煞白,面颊有伤,双手被捆,手腕下的血色更是殷红夺目。

    风因清浅地喊了一声筝筝,如梦境中人一般,幽幽婉转,

    怜筝一怔,眼前却骤然一黑,彻底失了意识。

    她身子朝前一跪,风因将瘫软在他怀中的怜筝打横抱起,仿若怀中珍宝失而复得,他小心翼翼地将她送回平地之上。

    赛神仙早已被风因早早唤过来一路跟着,眼下正是派上了大用场。

    “阮姑娘,醒醒?”赛神仙拍了拍怜筝的面,瞧其双目。

    怜筝气息沉沉,手腕的割伤不浅,她用了不少的杂草将手腕围成一团,试图以此来止血。

    她身上的衣裙衣布被撕得碎条状般,用以包扎伤口,在手腕扎了数圈。

    “情况不佳,她失血过多,身上怕是还有其他伤口,需要让雪刺替她一一看过。”

    风因立刻点了她身上的几处大穴,先止了她的血。

    “立刻送她回客栈!”

    怜筝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她回到了幼年的时候,阮六杨带她初次验尸的场景。

    小小的身体顶着她的灵魂,初次验尸,那是一具满是尸虫的腐蚀。

    萧北顾尚十岁,比她略年长,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捂唇去了门外吐了一地。

    阮怜筝双手叉腰,不仅帮忙验了尸,更是有模有样,一板一眼地让人刮目相看。

    可入夜却是发起了高烧,高烧不退,将阮六杨在外寻大夫开门,更是折腾了一宿。

    翌日一大早,高烧不退的怜筝烧得人都开始说了糊话,眼看就要不行了,不知从何处忽然来了个道士。

    他分文不取,只取了一符咒烧了化在水里,将水碗灌进了怜筝口中。

    道士说的话,怜筝记不得。

    她只记得事后醒来,阮六杨正拧干一条手中的帕子敷在她的额头,叹了一口气。

    “怜筝,你是跟了你娘的命。”

    她挣扎着起身,那小小的身体却发软无力,怎么都起不来。

    阮六杨将她挣开的被子再为她掖好,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他笑得有几分苦涩。

    “这烧到底是退了……日后莫要再生病了,孩子,你可要好好的活。”

    好好的活……

    怜筝的耳边一遍遍地循着这句话,声音振聋发聩,刺得她难受。

    要好好的活,她是替阮怜筝活下来的,要活着,要活着。

    怜筝忽然脆生生地张嘴喊了他一声,“爹。”

    阮六杨那一瞬怔在了那里,忽然双眸通红,半响,连连点头应下。

    他哽着声,含笑答:“好孩子。”

    “爹,我难受,我头疼……”

    她彷如孩童般撒起娇,心疼这个年纪轻轻却丧妻又丧女的男人。

    阮六杨笑着别过头,用手背拭去眼底的泪,从怀里变花似地取出一包蜜饯,摘了一颗送进她嘴中,笑道:“怪你非要跟着我去,染了风寒,要好几日都躺着,还得喝药呢!”

    他的手布满老茧,揉捏着她的小手小脚,力道适中,将她当成掌中宝。

    怜筝头晕的很,闭了眼,心里直发酸。

    她何曾有过家人,又何曾有过父母?

    “爹!”怜筝含着蜜饯,有些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

    阮六杨一怔,道:“诶!”

    “爹!爹!爹……”她越叫越顺口,越叫越清晰。

    阮六杨一声一声地应了,这一日叫的次数远比前面数年加起来要多得多。

    他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应下……

    屋子里很静,她不知叫了多久,阮六杨再没答声。

    “爹……”

    她想睁开眼,看一看阮六杨还在不在身边,可是怎么挣扎,眼都睁不开,便昏沉沉地继续睡着。

    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将她扶起,她全身都疼,渐渐有股清凉之意涂抹在身上,四肢百骸渐渐起了暖意,将那疼浅浅地驱散开。

    有药香在鼻尖萦绕,头疼便慢慢地舒缓开。

    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等睁开眼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的是雪刺。

    雪刺憔悴了许多,病怏的肤色透着几分黄气,唇角有些发青,脸色不佳。

    “醒了?”雪刺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可还有疼处?”

    怜筝摇了摇头,想说话,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你连着睡了数日,需要缓上一阵,一会儿喝了熬好的药,不到一刻钟就能出声了。”

    雪刺顿了顿,忽然斜睨她一眼,“这样都能活下来,你倒是命大。”

    怜筝蹙眉。

    她何时招惹过雪刺不成,怎么说话老夹枪带棒的?

    “她若死了,可不就称了你的心,如了玉倾欢的意了?”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赛神仙,一纸药方拍了雪刺一脸。

    雪刺气恼,“师父!”

    “去,给我抓药去!”赛神仙压根不理她,揪了她的耳就朝外撵。

    雪刺被揪着耳朵不得不跟着,连跑带跳地被拽到了门口。

    只听见赛神仙说道:“你的心肝儿醒了,还不快去瞧瞧。”

    “师父!”雪刺吃痛,又‘啊’了一声。

    只听门嘎吱一下,就撞上了,可房内却意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怜筝身上又疼又痒,手上更是酥麻难忍。

    可她听着动静,心如擂鼓,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那梨白似的玉手端了一碗汤药,他不似往日般轻漫,褪了一身的闲散慵懒,高绾冷束,藏在帘帐之外,只一眼便能瞧清那如画眉眼,如梦如幻,矜贵风华。

    她柳眉轻蹙,一下子从床榻边坐起身来,却忘记了自己受的伤,胸口仿佛被人刺了一刀般钻心的疼。

    怜筝疼得蜷缩成团,捂住了肋骨处,疼得冷汗涔涔。

    “嗯,看来没伤到脑子,鲁莽倒是一点没改。”

    风因脚下生风,进帐子倒快,只是这话却有些染了几分怒意。

    这几日,雪刺不是上药就是换衣,风因都进不了帐子,没能好好看看她。

    眼下看得是仔细,巴掌大的小脸,额头染着淤青,面颊带着各种细小的刮擦,面无血色。

    怜筝小心看他,“你救我出来的?”

    若不是他,只怕她在底下活活饿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风因气得发笑,却又心疼的不行。

    他端着汤药,坐到一边,将已经放温的药汁舀了一勺,吹了吹,递过去:“先把药喝了。”

    怜筝尝了一口,苦得眉头皱成一团,差点没吐出来。

    风因在心里叹了口气,从怀里取了事先备好的蜜饯搁在一边,似孩子般哄道:“喝干净我就将它给你。”

    怜筝苦着一张脸,硬着头皮将口中的药吞下。

    她想伸手去取蜜饯,手还没伸出去,肋骨钻心地刺了她一下。

    她吃痛,连带着口中苦味都顾不上的哀嚎了一声。

    “不如你将我打晕,再把药灌入我口中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