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疑惑归疑惑,该赏赐的还是得赏。

    毕竟从明面上看,海鲨帮是彻底废了,慕容城剿匪有功,自然会受到褒奖,随行护驾有功的慕容燕回当然也不会落下,而因为剿匪挂彩的士族子弟自然也得了军功,唯有王世攀一个人身死,慕容石棱为了嘉奖其英勇,将王侍郎连提了两级,并且升任负责此番科举考试的主要官员。

    直到此时,一切仿佛才有了些头绪。

    郁轻璃淡淡然听着慕容燕回讲述今日朝堂上的一切,不过一日而已,那个胖胖的王侍郎便已经身价不同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会忘记昨日在城门口的恸哭,是否会因为自己亲侄儿的死所换来的荣华富贵欣喜。

    口中无端就多了丝苦涩,郁轻璃抬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听闻‘紫气东来’最近出了些新菜式,小皇叔有兴趣去尝尝吗?”

    慕容燕回正说得欢脱,忽然听到郁轻璃这么说,眼神飞快掠过夕落,然后笑道:“难得璃璃开口,本王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啊。”

    慕容燕回摇头晃脑,郁轻璃也懒得理他,自顾自和夕落先上了马车。慕容燕回一掀帘就钻了进来,笑道:“璃璃,这新马车可还满意?”

    郁轻璃却反问道:“小皇叔从前远征,可有听闻什么驭兽之术?”

    慕容燕回皱眉,想起那个被郁轻璃救走的波斯人和夕落汇报的豹子追杀黑衣人的事,一抬眼问道:“璃璃你真的以为是那掌柜的出手?”

    “不知道,所以今个儿才去瞧瞧。”郁轻璃语气清淡,眸色却沉沉。

    那“紫气东来”的掌柜她虽然只接触过两次,但是她可以肯定,掌柜的绝非普通人。可是素来只听闻波斯有驭兽之术,不少商人甚至可以吹奏乐器让蛇起舞,却从未听说过东唐也有驭兽之术。

    眉心越发纠结在一起,慕容燕回忽然就心疼了,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按郁轻璃的眉心,扯动了虎口的伤疤,痛得兹了一声。

    郁轻璃收回思绪,抬眼看着慕容燕回,不过两三日未见,他竟然瘦了许多,虽然已经梳洗过,没有了那层胡茬子,可是如今再看,只觉得他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多了份沉稳,那是成熟男子能够带给女子的安全感。

    郁轻璃心头一跳,急急别开眼去,她暗骂自己不争,怎么越来越在意起慕容燕回来了。

    心中尚未下定决心再不理他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慕容燕回当先跳下马车伸手去扶郁轻璃,可郁轻璃心中正乱,哪里肯伸手。

    她一言不发,固执的要自己下车,正往下跳时,裙裾却被车框挂了一下,郁轻璃“哎呀”一声往前一栽,直接扑向了正准备进酒楼的书生。

    “谁这么不长眼?”书生怒气冲冲回头一看,却见慕容燕回铁青着一张脸望着自己,顿时心胆一震换了面孔。

    “抱歉,抱歉,小生冒犯了。小生还有事,再会,再会。”书生一溜烟跑远了,慕容燕回这才走到郁轻璃身边,伸手要拉她。

    郁轻璃望着慕容燕回,想着自己这么狼狈,脸颊嗖一声就红了个透。

    慕容燕回看着郁轻璃扭扭捏捏,以为她摔伤了腿,眉头一皱就将郁轻璃打横抱起,一路大摇大摆朝最顶楼的包厢而去。

    郁轻璃在慕容燕回怀里拼命挣扎,慕容燕回不满的瞪了她一眼道:“你再这么别扭不怕整楼的人都瞧见?”

    郁轻璃立马不动了,慕容燕回无奈的叹了口气,“我都不怕明日就传出有断袖之癖来,你这易容换装的还怕什么?”

    进了包厢,郁轻璃急忙推开窗户,生怕又被慕容燕回再弄出点儿别的动静来,正胡思乱想中,忽然听到一个人高声喊道:“什么?试题?!”

    隔壁间一声“试题”叫的极大,郁轻璃和慕容燕回不想听也听见了。两个人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朝隔墙靠了靠,仿佛可以借此听得更清楚些。

    慕容燕回甚至忘记了自己会武功,根本不需要附耳。

    郁轻璃贴了一会儿,忍不住皱眉,“这人好生讨厌,那么大一声‘泄题’勾起人家兴致,偏偏这会儿又没了个声音。”

    慕容燕回侧目,这才发现自己和郁轻璃姿势暧昧,两个人脸对着脸,鼻尖之间也仅只差几寸的距离,呼吸骤然就急促起来,炽热的喷洒在对方的脸颊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空气里的温度忽然就像升高了十几度。

    郁轻璃急忙往后靠了靠,尴尬的理了理鬓发,才道:“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燕回也坐直了身子道:“这还不简单?”说话间,并指如剑,嗤的一声就将房间的隔墙戳出一个小孔来。

    一缕浓郁的酒气从小孔中冒出来,郁轻璃皱了皱眉,心头却在想,也只有这喝醉的人才够胆子说那种话吧。

    只是,这醉话可以当真吗?或许仅仅是几个书生在一起互相猜测试题罢了,这样的事情在考试前倒也常见。

    心中带着疑惑凑近小孔一望,对面包厢里哪里有什么秀才书生,多半倒都是些熟面孔,不是李都督的公子、就是某侍郎的侄儿,一堆一堆非富即贵。

    其中,李都督的儿子醉意最浓,中气十足的声音也暴露了刚才那一声大喊的人就是他了,故而,郁轻璃也比较注意他。

    只见他右手提着酒壶猛灌了一口,左手勾过一个男子问道:“你们还真要做不成?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你啊,被发现才是杀头的大罪,不被发现,谁杀你呢?再说了,我们早已商量好了,届时就在你家院子外那间茶寮里卖,有人付钱,然后自己去哪儿取题,一来二去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即便对方被逮到,也不知道是我们提供的题不是吗?”

    “可是你怎么收银子?”李都督的儿子皱眉道:“收了钱,不一样要被查到吗?”

    “这你就不用操心,我爹就是开银号的,我随便弄一个子虚乌有的人来,等事毕就将账户取消,谁查得到?”另一个青年笑得猥琐。

    “你们倒是想得周到。”李都督的儿子酒醉心明白,“可是,我一个武考的搀和你们这些文举的有什么好处?”

    “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好事。”那人伸手从袖笼里哗啦啦就扯出一叠银票来,“这只是定金,待事了还会有尾款。”

    “可是,你们这群文举成天来我家,我爹他……”

    “这你也放心,我们早就想好了。就说这次剿匪,我等深受打击,找你学武艺来了。”

    李都督的儿子切了一声,不屑道:“你们倒是想得周到。”嘴巴上那么说着,手却已经将银票都拢到了自己的囊中。

    众人一见心中了然,继续推杯换盏起来,这一次的气氛就更加热闹了。

    郁轻璃冷哼一声,坐回椅子,心中却在思索着,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泄题,特别是在整个科举考试所有人都是慕容城亲自挑选的情况下,难道是慕容城身边出了奸细?

    奸细?!郁轻璃猛的就想到了一个人王侍郎。

    只有这个新晋的科考负责的红人,才是慕容城无法控制的意外。可是,他为什么呢?

    慕容燕回却早已想透了其中关键,他轻轻倒了杯茶递给郁轻璃,柔声道:“没想到,王侍郎到真将王世攀当亲儿子了。”

    郁轻璃闻言一惊,心底却也终于落了实。慕容风起初想负责科考,奈何慕容石棱不允,于是他就想借此机会打击慕容城,可惜科举考试的官员都是慕容城的死忠,要么就是慕容石棱的人,慕容风无从下手,只能想着安插一个人在慕容城身边。正巧这个时候王世攀闹下了人命,于是慕容风让沙千里顶罪,搞定了王侍郎。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快,沙千里连夜劫了大牢跑了,再加上慕容燕回在知府身上留的字。于是慕容风只得以嫌犯之身回避,这样反而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要么趁剿匪之势杀了慕容城,要么只能退而求其次,杀了王世攀,好让王侍郎以为是慕容城决策有误,导致自己的侄儿身陷险境后被海鲨帮杀死。

    这样一来,王侍郎还有什么可顾虑的?王家唯一的一根苗死了,王家也就从此断了香火,王侍郎极度悲痛之中,必定迁怒于慕容城,答应慕容风泄题的事,不也就顺利成章了吗?

    郁轻璃想透其中关键,忍不住冷哼一声,“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计谋。”

    前一世她尝尽了这个男人的苦头,今世若不是有了教训,处处留意,又怎么会发觉慕容风的真正为人?

    想起慕容燕回所说,他在朝堂上声泪俱下为慕容城辩护的模样,郁轻璃就打心底生寒,这个男人,简直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蛇,看起来与世无争实际上确实毒到了骨子里。

    这连番的变故,他竟然也能将计就计,应付自如,最终还是到达了他最满意的一个结果,剩下的他就该安稳的等着科考结束了吧?

    届时考题泄露的大罪,可就要都压在慕容城的肩膀上了。

    好毒的计,好狠的心!

    郁轻璃双拳紧握,冷冷扫了一眼那小孔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