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寂夜无声,

    连风都是安静的,隐匿在漆黑夜幕里的大宅,屋檐上悬挂的一排排风灯,忽明忽暗的洒下一湾浊黄的光辉,植在院子里的大叶梧桐,经不住秋风萧瑟纷纷落尽,遗下一株株笔直光秃的枝干站在院子里,站出一片孤独的光影,

    沒有了夏季的蝉鸣鸟叫,平日清静的别院,寂静里透着诡异,

    紧紧关闭的房门,房内倒是灯火通明,潋滟的烛火映着堂上女子描着精致妆容的脸,两叶柳眉弯若上弦之月,不描而黑,点缀着璀璨的眸子明亮如传说东海的鲛珠,朱唇点点,艳若胭脂,淡抹粉黛的双颊白皙中透着似有若无的梅红,娇艳似桃李的颜色,

    纤纤玉手,圆润饱满的指甲上涂满鲜红的蔻丹,优雅捏开兰花指端起一旁檀木香案上奉的青花瓷茶盏,魅惑风情恍若天成,却在顷刻之间翻云覆雨,手中茶盏砰然落地,清脆的破碎声响久久回旋在沉寂的夜里,碎成满地的瓷片,

    堂前躬身站立的男子,惶然跪倒在地,双膝直挺挺的压在碎裂的瓷片上,鲜血从划开的口子处溢出,沾在墨色的袍子上,丝毫看不出痕迹,如数掩在杂乱发丝之后的额首随之磕倒在地,紧贴着地面,脱口的声音不卑不亢,波澜无痕,并沒有言语里的惶恐,

    “有负夫人所托,属下该死,”

    “你确实该死,”尖锐刻薄的女音紧之漫出薄唇,丝丝入耳,尽显暴戾,

    “你说,养你们何用,让你们拦着段绮丝那贱蹄子,莫让她回到京都,你们倒好被人摆过一道反而不自知,派你们守在清原寺的山道上,将那贱蹄子悄无痕迹除去,你们竟窝囊至此,被王府的两个马夫打的落花流水,落荒而逃,”话入深处,声色更加尖酸,言语间透出的犀利只恨不得将眼前跪着的男子处死,以平其失职,

    自知女子所言,句句属实,男子无力辩驳,磕下的头颅不敢抬起,醇厚的嗓音从下方慢慢传來,

    “夫人教训的是,属下无能,”

    “无能无能,你们确实无能,”忍无可忍之下一声怒吼,涂满蔻丹的手掌重重拍在一旁檀木香案上,剧烈声响,徜徉室内,

    男子未敢立刻接话,顿候许久,才敢开口,

    “回禀夫人,郡主有高人相助,并且,对郡主出手相救的三人当中,有喻王妃当初的贴身侍女,”

    “明家的那两个贱丫头,”话尾的余音稍稍扬起,半躺于榻的女子微微拧眉,

    “她们竟是沒有死,也沒有回明家,”

    “回夫人,确实如此,照那夜情形,那两姑娘应该一直留在清原寺,也许初云郡主的祭奠之行,本就是一幌子,”说出心中所想,男子如实答,

    “还不是你们这群沒用的东西,”推测出事态有变,女子心中燥乱又添几许,瞠目瞪过眼下男子几眼,

    “周详那个贱民明家两个贱丫头见过,去,把相关的人都除掉,死无对证,看她们能闹出什么幺蛾子來,清原寺那边,暂且莫轻举妄动,清原禅师与喻王府交情匪浅,寺内高手如云,你们更加不是对手,”

    “是,属下明白,”男子再答,

    “明白就下去,此事若再处理不好,你们也不必回來复命,就在外头自我了断便是,”

    “是,属下遵命,”领命接话后,男子站立起身,恭谨退出门外,

    木门轻合上的一刻,“吱呀”声响扣入风里,夜色似乎越发的深了,浓郁如刚研开的墨,滚滚而來,铺天盖地的伸手不见五指,藏身暗色里的一道道身影无声无息的靠近,摆开森严的姿影,

    夜行衣,融入夜里的颜色,

    手中剑,索着梦里谁的冤魂,

    “行动,”简洁的两字令下,如浓雾般聚在一起的姿影又如浓雾散去般散开,最后销声匿迹在夜幕里,

    惨剧发生的时候,周府的宅子正笼罩在祥和的睡梦中,

    不知是火光闪耀着剑影,还是剑影映衬着火光,蜿蜒一地的血流染红了周家老爷子最引以为傲的素白花岗岩铺砌的小道,哭喊声一声接着一声不停传來,窜逃在火光中的人影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瞧不清面容的蒙面黑衣人,眼神凶残似阴曹地府前來索命的修罗,无处不在,见人就杀,毫不手软,不过须臾片刻,周府数十口人,几十条人命被屠杀殆尽,所有的罪恶,最终被掩埋在汹汹燃起的烈焰当中,

    往后平澜不惊的岁月时光中,周详始终不敢回想,自己是如何爬出的火海,只是看到入目之处,皆是亲人的染血的尸体,在自己身边堆积成山,自己就好像是攀爬着一堆又一堆的尸山,才爬出火海,

    几乎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扯到背后的刀伤,每一步蠕动都是惊心动魄的疼,许是求生的本能,又许是仇恨的支撑,他还是活下來了,躲在黑暗的巷道里,周详咬着自己的手腕,嘴里充斥着腥甜的血腥味,压着身上分筋错骨的痛,好不容易等着杀人放火的黑衣人如数离开,

    无论如何,周详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对他周家下如此重手,

    跌跌撞撞,周详不敢多留,匆匆从黑暗的巷道里走出,看着眼前付之一炬的家园,心中疼痛难忍,但让周详万万沒想到的是,那群让他恨不得挫骨扬灰的黑衣人会去而复返,恐惧之下,周详拔腿就跑,

    “追,”杀手统领亦是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时多心竟会发现漏网之鱼,斩草自然是要除根的,俨然有放过的道理,一群人朝着周详逃跑的方向追去,

    从城东跑到城西,周详慌不择路,看到一通火通明之处,來不及做多想就奔进去,

    黑衣人欲跟随而往,被自己统领喊停脚步,

    “慢着,那里是疫区,”

    “疫区,”闻言,刚要前行的黑衣人赶忙停止脚步,

    所谓疫区,便是得瘟疫的病人聚集之地,今年夏季,数月暴雨,青楚五州因明月渠年久失修,爆发百年不遇的洪水,青漓、楚堓两江怒浪滔天,决堤千里,倾天暴雨月余方歇,以至青楚五州四十五郡城池尽毁,田庐村庄皆成泽国,当地民众无力抵挡,家园尽毁,死伤无数,

    如此大事本该上报朝廷,开仓赠粮以救之,无奈数月已过,京都竟不见丝毫援助之动作,饥寒交迫,恶疾缠身,寒了五州百姓的心,得有心人煽动,纷纷揭竿造反,皇帝听闻龙颜大怒,派喻亲王世子领亲兵三万前往潭州镇压,

    另一部分民众为求生机,相互扶持涌入京都,不料水患过后,带來瘟疫,人心更为慌乱,见安抚不得,又镇压不下,皇帝只得命京兆尹将入京的灾民置于城西,因此,城西灾民宿居之地,被称为疫区,

    “大人,那我等该是如何,”且莫说进去疫区会染上瘟疫,单是目前形势,朝廷与青楚五州之百姓势同水火,贸贸然进去疫区,惹出事端來,必然引起各方瞩目,仔细一想,身为死士之首的统领也是极其为难,捏了捏发疼的额头,只能吩咐着属下退守,

    “走,”

    “大人,要放过那小子,可是夫人那边,”

    “谁说要放过他,”斜斜睨过手下一眼,死士首领忽然抬头,望了望天边,

    一切恍若成空,

    刚刚还是晦暗的天际正缓缓浮起暗色的云,层层叠开,如鱼鳞泛着灰白色的光,眼看天就要大亮了,若强行进入疫区寻人是不可能的,青天白日,如此明目张胆,就算他们寻到周详也脱不开血洗周府的罪名,

    几番权衡,死士首领眸中掠过几抹精光,

    “听着,暗中把整个疫区看起來,务必滴水不漏,只要他一走出疫区,格杀勿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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