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人与生俱來的本能,但是现在,却变成了畸形的社会形态,

    杨幺从來沒有为自己活过,今天,他算是彻底为自己活了一次,

    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翡翠戒指的时候,杨幺得到了一种解脱,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感,

    跟顾倾城求婚,不是冲动,也不是心动,单纯就是行动,抛开过去不说,单是顾倾城过去十年为杨幺做得一切,也值得他行动,

    杨幺对顾倾城的情感是复杂的,复杂到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应该归为哪一类,既有像跟小邹、邵野他们那种兄弟情,又有对那勇欣、澹台菩提那样的原始冲动,爱不爱她,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題,杨幺可以睡很多女人,但是他可以爱的,只有顾倾城一个,

    离开顾家,杨幺已然沒有了睡意,漫无目的沿着长安街溜达起來,

    虽然他是在这条街上长大,但是他从來沒有仔细看过这条街道,除了那几家令普通人望而却步的高级酒店之外,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不知不觉间,杨幺走到了天安门广场,虽然距离升旗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但是已经有不少背着行囊的游客等候在这里,

    从这些穿着各异的游客身上,杨幺看到了活着和活着的差距,

    穿着始祖鸟、土拔鼠这些顶级户外品牌,拿着各式长枪短炮的游客们一脸的轻松,似乎对于即将到來的黎明很期待,

    背着破旧的书包、穿着廉价地摊货的游客虽然也在等着,但是他们的脸上明显多了一丝凝重,不知道是为了迎旗神圣的国旗还是在思考接下來的生活,反正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同为活着,前者更像是活着,而后者,则单纯就是活着,

    百无聊赖的杨幺扎到人堆里凑起了热闹,静等着国旗的升旗,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來,等到那国旗班的人高举着国旗走进广场的时候,数以千百计的快门同时启动,场面可谓震撼,丝毫不压于某项娱乐奖项的颁奖典礼,

    国歌奏起的时候,做为一个军人,杨幺是最应该跟着合唱的,但是他并沒有像周围的人那样去开口,因为他觉着自己不配,

    做为一个军人,他并沒有捍卫好这面由无数革命先烈的鲜血染红的国旗,

    就在杨幺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极具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只见一个穿着老式军装、胸前戴着各式勋章的黑瘦男孩正在以高亢的声音唱着国歌,

    杨幺粗略看了一眼这个黑瘦男孩,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胸前挂着的勋章可不是工艺品,而是货真价实的人民解放军勋章 ,

    红军十周年纪念章、淮海战役胜利纪念章、中国人民解放军战斗英雄代表会纪念章、冀南军区甲等英雄奖章、中国人民解放军二级英雄奖章、中国人民解放军二等功奖章还有一块是和杨红旗摆在家里一模一样的三级八一勋章,

    就在杨幺对此感到诧异的时候,男孩做出了让杨幺更加诧异的举动,只见他大步走到了纪念碑前面,直直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起了响头,

    男孩的动作既招來了闪光灯的聚集,也引來了广场安保人员的上前,

    “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一个安保人员耐心地看着男孩问道,

    男孩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來帮我爷爷完成遗愿,”

    “遗愿,”安保人员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胸前挂满各路勋章的男孩,

    男孩默默点了点头,望着眼前的英雄纪念碑,神情凝重地说道:“我爷爷生前因为种种原因,沒能來一趟北京天安门,死前嘱托我要替他來看一眼这里,爷爷,我來了,”

    最后一句话,完全就是吼出來的,

    发出让人头皮发麻地嘶吼时,男孩额头和拳头上的青筋都暴立起來,

    “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同志,这是我弟,第一次來北京,走散了,”杨幺说着话就揽住了男孩的肩膀,

    男孩欲挣扎开來,但是自己使出的力道却被杨幺完全给压制住,在他满面惊悚地看向杨幺的同时,杨幺也笑眯眯地看向了他:“别乱动,再动你会被打死的,”

    “不管怎么样,这里是公共场合,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行了,快走吧,”不知道是出于对男孩胸前勋章的忌惮还是什么,安保人员竟然沒有对其进行扣留,杨幺硬将男孩架到了广场边缘才将他松开,

    “你是谁啊,”男孩杀气腾腾地瞪着杨幺,

    “杨幺,”杨幺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沒问你是谁,我是问你想干什么,”男孩愤怒地叫道,

    杨幺悻悻地说道:“你说我想干什么,我想救你,就你这小身子骨,也敢到这里撒野,”

    男孩理直气壮地叫道:“我沒想撒野,我只是想诉冤,”

    “这和撒野沒什么分别,这些勋章……都是你爷爷的,”杨幺不动声色地指着男孩胸前的勋章问道,

    听到这个问題,男孩的眼眶不由就红润起來,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爷爷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一根胳膊、一个眼睛还落下了一身的病,这些伤他是为国家落下的,”

    “行了,别说了,跟我走吧,”听到这里,杨幺基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搂着男孩就往街外面走,

    “别动,我打晕你再扛走也沒人会管,”杨幺警告了准备逃跑的男孩一声,

    杨幺的力道太大,男孩只能是跟着杨幺走出了广场,

    领着男孩远离广场之后,杨幺找了一个早摊铺子,拉着男孩到了餐台前,点了近二百块钱的早餐,当他对收银员说出在这里吃的时候,收银员脸上的表情相当丰富,

    找了个位子坐下后,杨幺便是拖着凝重地声音说道:“仗,不是为国家打的,是为自己打的,你觉着你爷爷的遭遇不公,那那些连爷爷都沒有见着的人呢,”

    “可是……”

    “沒什么好可是的,生活就是这样,不能面面俱到,你爷爷是英雄沒错,可是那又怎样,因为他是英雄国家就要对他特殊照顾,国家就要养他的老,那个年代,像你爷爷这样的英雄多了去了,”

    “可我……”

    “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但那都是废话,根本沒用,到哪儿说都沒用,真正知道老一辈军人有多伟大的人不会把你逼到这份上,既然把你逼到了这份上,那他们就不明白这些勋章意味着什么,我不愿意听废话,直接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男孩一脸茫然地看着杨幺,呆呆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爷爷比你胸前的勋章还多,而且我爷爷的还是二级八一章,饭來了,边吃边说吧,”杨幺不动声色的把服务员端过來的饭推到了男孩身边,

    搁普通人,看到这么些饭,估计第一句话就会是“我吃不了”,可是这男孩却沒有客气,直接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他都不需要用筷子,左手拿着油条,右手攥着包子,嘴在大口咀嚼一番后,直接就用豆浆将嘴中的东西冲下去,就他这吃相,十足饿死鬼投胎,

    “建国后我爷爷被安排在兴城烈士陵园工作,后來那帮缺德玩意儿竟然在烈士公园里面建了个私人会所,天天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爷爷气不过就报了警,谁知道……”

    “你叫什么,”

    男孩的话沒有说完,杨幺就打断了他,

    “周龙图,”周龙图不假思索地说道,

    杨幺不冷不热地说道:“名字不错,可惜用错了人,知道如果是我爷爷遇到这些事儿,我会怎么做吗,”

    “怎么做,”周龙图好奇地问道,

    杨幺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会一把火把那个会所烧了,烧的时候还得把门堵上,让他们全死在里面,”

    周龙图先是一愣,而后便是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行啊,别说是放火了,进都进不去,”

    杨幺轻声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八,”周龙图答道,

    “家里还有什么人,”

    “沒了,就我自己了,我爸死得早,我妈跟人跑了,”

    “那正好,以后就跟着我吧,等啥时候你知道怎么放火了,你再回去,”

    “你是干什么的,”

    “当兵的,”

    “你让我当兵,”

    “我让你跟着我,沒让你当兵,”

    “那让我做什么,”

    “刚刚不是说了嘛,让你跟着我,”

    “是啊,我跟着你干什么啊,”

    “就是跟着我,别废话了,赶紧吃,吃完了带你去个地方,还有,先把勋章摘了,”

    “哦……”周龙图怯怯地摘掉了勋章,这个本來打算來北京告状的周龙图,现在表现的却像个做错事儿的孩子,连正眼看杨幺都不敢,

    望着狼吞虎咽的周龙图,杨幺的心情越來越沉重,

    周龙图爷爷这辈的人,为了能让别人活着而奔赴战场,可是到最后,连他们的后人都沒有活好,何其悲哀,

    与那些天天在大院里勾心斗角的人比起來,杨幺更佩服周龙图爷爷这样的人,从开始到结束,他们都是单纯的为了保家卫国而战斗,而杨幺以及他所认识的人的爷爷呢,他们恐怕早已经将初心抛至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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