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烟走了,屋檐上还有晶莹剔透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

    魏铭透过窗子,瞧见房里的人极其难得地在桌前静坐,她平日里不是闹腾着吃吃喝喝,就是四处跑动做生意赚钱,如今静静一个人坐在桌前,单单看去,如闲花照水,只是再想她今日奔波了一日,却又如落花流水,倒也让人不是个滋味。

    他不知道怎么上前去才好,反而是静坐的人转过了头来,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又扫了回来,“木哥,有事吗?”

    魏铭问了可否方便,苏玲给他打了帘子,出门去了,魏铭见崔稚捏过一只茶杯,“你要不要喝点茶?”

    魏铭说也好,坐到了她对面,见她虽是一身男装打扮,但脸上没有似前些日敷了黑粉,想来是要见孟中亭的缘故......

    “今日街上可有什么好玩的?”魏铭问。

    崔稚问他,“魏大人窝在房中读书作文闷了?”

    魏铭说确实,“眼下考生来了九成,此事还要上街耍玩,被人瞧见要骂了狂妄的,若是被考官看见更是不好,特特要压一压威风,不取中,岂不是惨了?”

    崔稚露了两分笑意,“考官好大的威风?点谁不点谁就在一念之间!这个时候是该低调一点。”但她转眼想到了孟中亭,孟家人才刚进城,还是风风光光前呼后拥地进城,就不想着低调吗?

    而且,她还从松烟和后头传话的小厮口中问得,孟中亭是同族人一道,应了几个世家的邀约,做客去了!

    这一想,崔稚就不乐意了。从前她没如何意识到孟中亭和她的差距,无外乎吃穿用度好一些,处处多注意些礼数,即便是在泰州孟中亭父母处,她也没如何觉得,可这次回青州却不一样了。

    孟中亭就像被栓了绳子的兔子,往外蹦达两下,就要勒住脖颈。

    这种被勒的感觉,连崔稚都能感受得到。

    她抿了嘴,两分笑意又散了去,魏铭一丝一毫都瞧在眼里。

    这次他直接问了她,“怎么?孟小六惹你生气了?”

    崔稚哼了一声,“忙人一个。”

    魏铭挑挑眉,“毕竟乡试在即,忙些也是有的。”

    “但他骗我,明明忙得不行,还说让我等,结果还不是白白等了半晌?”

    崔稚很不喜欢放鸽子这个事,更不喜欢明明心里没数,还打包票。

    她不说话了,魏铭约莫能猜透她的意思,他问她,“你知道什么是世家吗?”

    崔稚皱眉,“魏大人想说什么?”

    魏铭微微笑解释,“虽然我出自寒门,被世家所轻视,但我不得不承认世家在各方各面都有着寒门比不了的优势,这些世家内部秩序分明,相互之间又盘根错节,就好比攀着手臂过河,就算谁的脚滑了,也不能轻易被水冲走。而寒门就是独自过河的人,一旦脚下打滑,很容易落进水里,没了影。”

    这番话从魏铭口中说出,听进崔稚的耳中,她不由地郑重了几分。

    “魏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铭说没什么,“我是想说,生在世家的人,不能光依仗这样的优势,更多时候也要将两只臂膀贡献出去,与其他人盘在一起,不然,久而久之,就会落在攀着膀子过河的人之外了,当他滑了脚,未必有人会伸出一只手拉住他,而他依仗这股势力日久,也未必能像寒门的人一样,走得更扎实更稳。”

    崔稚默了一默,“孟中亭就是攀着膀子过河的人,现在是他贡献两只手臂的时候了。他贡献了手臂,自然就不能同旁人拉手了。”

    魏铭见她看了明白,说出的话通透,却又有些不忍心了。

    她同孟中亭处的好,他早就发现了,或许是因为孟小六性情柔和,或许是因为崔稚总喜欢那些柔和的人,比如田氏、万音。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谁都猜不透的事情,魏铭不能强求什么,可此刻,他实在有些不忍心,尤其看着崔稚紧抿的嘴,他不由道,“其实,话也不能一口说死,邬梨也是世家出身,他同家族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关系,朋友也可以作为攀着膀子过河的人,孟小六有这样的出身,又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狂妄的眼界,应该可以左右逢源,或许他长了三头六臂,也未可知。”

    崔稚听得不由笑了,“你当他是哪吒呢?还三头六臂!”

    魏铭见她终于又露了笑影,这心里安稳不少,继续道,“纵然没有三头六臂,却也是二郎神一样,开了第三只眼,看到的自然不同。”他这样说了,又补了一句,“孟小六会来找你的,日后你只在这等他,也就是了,这样反而他空闲的时候比较多。”

    去寻他,用的是崔稚的空闲时间对孟中亭的不确定时间,很有可能就碰上他忙碌的时候,反过来就不一样了,崔稚没有什么世家,自己的活都是交给段万全他们做的,况且孟中亭同她身边的人都熟络,也没什么不方便。

    崔稚一下就高兴了,“呀!还是魏大人瞧得明白!”

    魏铭终于松了口气,崔稚问他,“魏大人想吃点什么?我下厨给你香香嘴?反正没法出门耍,在院子里耍也是一样的!”

    一时好了,立时就要耍起来,还真是及时行乐的性子。

    魏铭说好吧,“前些日煎的黄金豆腐,可还行?”

    “得嘞!没问题!”

    崔稚应了,乐呵着寻了苏玲买豆腐,魏铭看着窗外屋檐下悬挂的一排晶透的雨水,默默揉了揉眉心。

    总有些事,是他难以预测也无法改变的。

    *

    翌日一早,天刚亮,孟中亭就来了。

    崔稚先哼了一声,不肯搭理他,又见他在晨雾里衣衫单薄的样子,生怕果真将他晾在外面冻着了,这可怜孩子本来就被魏大人说这一次是考不过的,若是再冻着了,那就真没有希望了。

    再说了,他也是身不由己不是?

    “行了行了,进来吧!”崔稚亲自给他开了门,再见他垂头站着,可怜巴巴地像一只淋湿的小狗,心里那点不快就更没有了,“你吃早饭了没?木哥梨子他们都还没吃,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