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分说,崔稚被扔进了马车里。

    额角磕到车里的木条凳上,发出砰得一声响。不知是磕得,还是被扔的,崔稚头晕目眩。

    “你没事吧?”突然有个声音响在了头顶。

    崔稚脑中轰轰作响,抬头看去,两只眼睛差点瞪出来。

    “孟、孟案首?!”

    孟中亭个头高了不少,穿着一件竹青色细布长袍,越发显得如翠竹一般挺拔秀丽。

    他见崔稚捂着头,不禁道:“方才是不是磕疼了?”说着喊了旁边坐的人,“松烟,家里有没有药酒?”

    松烟连忙道有,崔稚这才发现车里还有一个人。

    她瞧瞧松烟,又看看孟中亭,“所以你们是救了我?”

    “不然嘞?”松烟笑道,“方才我们从街上路过,瞧见你没命地跑,连跑了两个巷口,我们六爷赶忙让车夫赶过去,这才把你拎上来!方才你还要躲呢!”

    崔稚是要躲的,她还以为这马车和那两个人是一伙的!

    一想到这,她顾不得许多,赶忙撩开车窗帘往后看去,远远地,瞧见那两个人追不上马车,瘫坐在路边。

    崔稚大松口气,浑身热汗冷汗湿了个透,怔怔地坐在车窗下出神。

    “这小丫头,”松烟点了她,“我们六爷救了你,你怎地也不道一声谢?说来我们六爷可不是第一次救你......”

    “松烟。”孟中亭截断了他的话头,见着崔稚略略回了些神,问她,“刚才是什么人追你,你知道吗?”

    崔稚当然知道,可她恍然想到孟氏与邬氏同为青州府世家大族,关系恐怕非比寻常,便换了话头,“应该是拍花子!”

    “难怪......”孟中亭见崔稚虽然也长了身高,可对于成年男人来说,她还是又瘦又小,被拍花的盯上不足为奇。

    他问她,“你是跟着你哥哥来考道试的吗?”

    崔稚点头,经过一场逃亡,这会子放松了些许,见孟中亭同她说话甚是和气,没有一点少爷架子,比之第一次见他,更显得平易近人,便道:“去年府试我在榜上瞧见你了,你是第二名,很厉害!”

    她是真心想鼓励一下孟中亭的,不想这话落了音,孟中亭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喵喵喵,说错话了?

    都这么久过去了,孟小六还这么介意吗?

    她不禁安慰孟中亭,“第二多厉害呀!我哥哥都说你学问真的好呢!他说好些世家子弟学问都是虚幌子,你是真的!”

    毕竟魏大人说孟中亭前一世,可是一路案首到了乡试,乡试揭开榜,更是解元!

    这是什么水平?没有真才实学,这可能吗?

    或许她话语中的夸奖是真情实意,孟中亭似乎听了出来,抬起眼帘看向她,“你哥哥真的这么说?”

    崔稚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心道你若是知道这话是魏大人说得,怕更开心了。

    还有什么比得到对手的肯定,更让人愉快的?

    说话之间,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崔稚往窗外看去,是个青砖黛瓦的院子。

    崔稚自然不好跟着孟中亭去孟家,可让她现在回去找段万全,她还真有些怕。那两个人还不晓得盯了她几日了,这才凑准她和段万全分开的空档下手,而现在她逃了出去,她怕那些人狗急跳墙,当着段万全的面就敢动手!

    崔稚后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人惦记的感觉是真的不好!

    她正犹豫着怎么办,不想孟中亭先开了口,“这院子只我一人住,你若是愿意,可以让你哥哥过来同住。就快道试了,想来外边的栈人多又杂。”

    他看过来的目光说不出的恳切,崔稚禁不住心头一暖,后背反复涌起的冷意,瞬间消散不少。

    “真可以吗?”她轻声问。

    孟中亭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像是冬天屋顶的雪,没有一丝尘埃。

    “谢谢。”

    *

    这个院子在城西僻静的坊间,是孟中亭父亲的私宅,因着他快要考试的缘故,自年后便搬到了此处,静心学习。

    院子是个小三进的制式,同魏家小院格局类似,只是比着魏家还要宽敞些。院子里种了两颗紫薇,四月的暖风吹开了满树粉莹莹的花儿。

    树下摆了一张长案,案上还有貔貅玉镇纸压着的宣纸。

    “是你练的字吗?”崔稚跟魏铭识字许久,鉴赏功夫飞速提升,当下见孟中亭走笔稳健,行云流水,尽管有些比划仍旧力道不足,稍显稚嫩,可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十分难得。

    毕竟孟中亭的十二岁是真的,魏大人的十二岁是假的。

    孟中亭走过来,将纸上散落的几片紫薇花瓣吹开,“你哥哥教过你识字吗?”

    崔稚不答,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撸了袖子,提起笔来。

    她这架势,可把孟中亭看愣了,松烟也在一旁目瞪口呆,“你真会写字呀?!”

    崔稚沾了墨,悬了腕,在孟中亭急急给她铺好的宣纸上,走笔利落地写下了四个字。

    “真才实学?”孟中亭跟着她的笔尖念了出来,再见她字写得间架协调,舒展挺拔,不似闺阁女子多练的簪花小楷,笔画之间竟然暗含浩荡之气。

    这一副字虽然劲道不足,但放在道试的童生里,都是尽够看了。

    孟中亭大吃一惊,“你临的是谁的字?!”

    这话可让崔稚没法回答了。

    她临的可是魏大人专门写给她的字帖!是魏大人的字!

    “我也不知道......我哥哥找来的字帖。”崔稚瞎编道。

    孟中亭又问,“那你哥哥也临的是这副字帖?他写的如何?”

    听他这么一问,崔稚可就觉得不妙了。

    方才孟中亭吩咐了人去寻段万全,照他现在这个好奇的架势,怕不是过会要把段万全问得傻眼。虽说段万全素有急智,但崔稚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给段万全设置障碍了。

    她赶忙三言两语应付了过去,又问着隔壁有饭香飘来,悄咪咪地暗示孟中亭,“孟案首吃饭了吗?”

    孟中亭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他道:“不要再喊我案首,我早就不是案首了。”

    他还是介意。

    崔稚只好问他,“那我喊你什么?孟六爷?孟少爷?孟小六?”

    说到最后一个,孟中亭不禁笑出了声。

    崔稚道:“我叫你孟状元好了,祝你早日中状元!”

    反正魏大人他前世就是个二甲!孟中亭比他名次且高呢!

    只是孟状元这个名字,可把孟中亭吓到了,赶忙朝她摆手,“万万不可!实在太过猖狂!”

    “怕什么?”崔稚混不在意,“我觉得你可以的!”

    孟中亭眼睛禁不住一亮,脸色随之变得有几分羞赧,但还是摇头道,“万不可叫此名。”

    崔稚摊手,“那还是叫你孟案首,反正你是益都县的案首,这总没错吧。”

    这确实没错,孟中亭也只好答应了。

    这边孟案首叫了人去备饭,那边段万全也到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