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作为助理医生,主要给负责b病区的主任宋之焕医生做助手。【小说文学网】他心理学硕士毕业不到半年,本来是被聘到位于市中心的亚洲脑科医院心理门诊,人事处处长却说,按惯例他要下派到附属的龟岛疗养院锻炼一年,一年满后根据其表现再决定是否调回总部。他只好委曲求全,开着他那辆靠暑期打工挣钱买的二手雪佛兰来到了荒郊野外的疗养院报到。

    疗养院大门外的湖边竖立着一个巨大的电子广告牌:“欢迎来到龟岛!”旁边还卧着一块龟状的天然巨石,上书“龟岛”两个遒劲的大字。疗养院内的环境倒比他想象得要好,像一个很大的郊野公园:四周环湖,植被繁茂,还散布着不少参天的百年老树。院内的建筑大多是仿欧式建筑,主病区由三栋自成一体的大楼组成,a区和b区大楼都是带有尖顶的塔楼结构,一楼都有宽敞的前厅和*的大理石廊柱;孤立在一个小山丘上的c区大楼却是一座带有圆顶的灰色城堡,墙壁斑驳,粘着大片绿油油的爬山虎,四周还围着生锈的铁丝网,更像是一座监狱。与病区平行的东面,是一片森林环绕的家属生活区,有八栋家属楼,有食堂、超市、洗衣房,运动场,就像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黎峰一来就分了间位于家属区7栋5楼顶楼一室一厅的单身宿舍,尽管不到三十平米,下大雨时屋顶还会多处渗漏滴水;但对住厌了多年集体宿舍的黎峰来说,总算有了自己独立的蜗居,有缩微版的卫生间和厨房,太阳能热水,推开窗户还可以看见北边的湖水荡漾,也方便女朋友偶尔过来双栖双宿。

    他还在读古典文学研究生的女朋友吴子莲是枚典型的文艺女,有一头浓密柔顺的及腰长发,喜欢吟诗作赋;还受同室一个信耶稣的女生影响,经常读圣经和神叨叨地祷告。最初她陪黎峰过来小住时,却夜夜噩梦缠身,总梦见各种面目可憎的恶鬼缠着她不放。有一次,还看见一个无头的女鬼一言不发地站在床前。“穿着一身比夜还黑的袍子。”她醒后心有余悸地对黎峰如此形容。而且,她还厌恶龟岛上无处不在的乌鸦。晚上听着它们呕哑嘲哳的叫声入眠,早上又被它们呕哑嘲哳的叫声吵醒。可是,因为太依恋黎峰,她也像伍尔芙一样喜欢这样一个可看到风景的房间,就勉强坚持了下来。几周过后,她不仅噩梦大大减少了,还爱屋及乌,竟然习惯了乌鸦的叫声,觉得它简单重复的音调中有一种质朴粗犷的美。就像她小时候上学穿妈妈新做的老布鞋,刚开始有些夹脚,走山路磨合多了,就再也舍不得脱下,直到露出两个大脚趾。她还用吃剩的馒头和米粒喂住在窗前一株高大松树上的五只乌鸦。它们看来是一家五口:一对夫妇和三个子女。它们也不客气,总在早晚准时飞到窗台上乞食,架着散发紫蓝色金属光泽的黑色羽翅,贼溜溜的小眼睛乱转着,似乎颇通人性。

    吴子莲后来几乎每个周末都过来度假,在校时也惦记着她的乌鸦,让黎峰记得定时喂食。当黎峰笑她都把乌鸦当成了宠物时,她还引经据典地辩说:“古人还把乌鸦当成火的化身加以崇拜,说太阳是靠着三只脚的乌鸦背着才能东升西落呢。”

    除喂乌鸦外,他们还可以穿过有铁丝网的后门,在湖边钓鱼划船,还可以去生活区外的开心农场玩。农场里种了大片柑橘、柚子之类的果树,还有各种有机蔬菜开发和畜类特种养殖,而且都产量惊人,满足疗养院所有职工和病人的日常生活需要还绰绰有余。据说主要是做过手术后已康复的病人无家可归,就留下来当工人,打理着农场里的一切事务。

    黎峰所在的b病区,介入作为门诊大楼的a病区和极重患者的c病区之间,有五百多个床位,1-3层是女病人区,4-5层是男病人区,主要住着病情较重但尚可用心理和药物治疗的精神病患者。c病区长年关着三百多个重症的精神病人,其中不少是行凶伤人后被送来强制治疗的罪犯。之前,没有一个c病区的病人转到b病区,只有b病区不可救药的病人转到c病区做手术治疗的。所以,周一一上班,当宋之焕找他谈话,说c病区的岳芳护士会通知他过去接一个女病人转到b病区并让他主治时,他还有些惊喜。

    灰色的天空下着绵绵细雨,让岛上的一切看起来都不太清晰和真实。黎峰接到岳芳的电话就出发了,他没打伞,穿过那片乌鸦聚居的黑森林,十几分钟后就到了戒备森严的c病区。他没有进入c病区大楼的权限,保安就用内线电话叫岳芳出来接人。岳芳过了五分钟左右才露面,她个子有一米七五,只是身子形销骨立,穿着的白大褂显得空荡荡的。她见到黎峰大大咧咧地一笑:“不好意思,马医生找我谈话。”她从里面打开了门,让黎峰跟着她进去。

    黎峰与岳芳是医科大学的校友。当时,岳芳读的是临床护理专业,黎峰读应用心理学专业。两人在一次公共卫生课上坐在同桌,由此认识。岳芳本科毕业后分到北湖区疾控中心做护士,在一次给艾滋病人做血检时,被针头扎伤了手指,从此患上了恐艾症。虽然做过多次检测,她的hiv抗体呈阴性,但她仍坚持认为自己感染上了艾滋病毒,整天疑神疑鬼,不敢出门。她单身一人躲在出租房里,朋友也害怕她真患了艾滋病,也纷纷与她疏远了。她不敢回江西老家,病情日益加重,出现了妄想症。最后没钱交房租,被房东赶了出去。她流落街头,直到被马兰花带的天使救援小组带回了疗养院。在被切除部分病变的脑神经核团后,她恢复了理智,但也缺失了过去的大部分记忆,情感也变得异常淡漠。所以,当黎峰到疗养院上班后,与她在家属区不期而遇时,岳芳根本想不起来他是谁。黎峰提醒她说他们是校友,还一起上过解剖课,她才假装认出黎峰,并视他为值得信赖的朋友。

    岳芳带着黎峰经过大厅,七拐八绕地穿过迷宫一样的长廊,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蔽的电梯间。黎峰很诧异:“这是什么地方啊,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最好别问那么多。你知道的越多,就从这里消失得越快!”岳芳像是开玩笑又像是某种警告。她对着识别器刷了下卡,电梯才开始下行。她按照马兰花的授意,给黎峰简单介绍了那个自称嫦娥的女孩的情况,还补充说:“如果你们那边治疗没有效果,等雷院长和李主任出国考察回来后,再决定是否给她做手术。”

    黎峰知道她说做手术的意思。有些重症精神病患者药物和心理治疗对他们丝毫不起作用,已宣告不治,且有极度狂躁或抑郁症状,会有杀人和自残自杀倾向,这时开颅治疗,可以缓解其病情甚至让其有康复的可能。这也是该疗养院精神病治疗的重大特色之一。而且这类手术一般由雷公明院长亲自把关审核,李大龙医生主刀实施。

    “好。宋医生要我先接过去看看。听说嫦娥长得很漂亮?”

    “你们男的就关心这个,嫦娥就是被你们这样的人害惨了!”岳芳故作义愤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