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陪伴老太太的这些天里,我体内已经形成一个生物钟,习惯了老太太的作息时间,早上不用闹钟叫,到时候自然就醒了,加上昨晚手一直疼得睡不着觉,盼着快点天亮,我起床一看,老太太正在一楼大厅里喂鸟,没像往常那样一大早就喊我。

    左手的烫伤红肿得厉害,干什么都很不方便,我用右手简单洗漱一下来到下楼,准备帮她喂鸟,笼子里那对八哥儿见有人来了,叫到:“早上好!”

    老太太看见我,就瞪着眼睛厉声说道:

    “我没叫你,怎么就起来了?”

    “我……我睡不着,就起来陪您了,再说这点小伤也不算什么,不必小题大做的。”说着我接过老太太手里的小水壶,给鸟笼子里加了点水,又放了一些小米,向它们吹了两声口哨儿,友好地向八哥儿问一句:“你好!”

    八哥儿也回敬一句:“你好!”

    老太太站在那儿,看着我做完这一切,没说话,也没再凶我,从她的表情里,我看不出是褒是贬,或许一个世纪的人生旅途中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见过的人太多了,所以无论是怎样的一个我,她都不觉得奇怪,而此时的我,对老太太以及周围的一切,什么奢望都没有,只是祈求能有一席安身之地,能保全性命,将来有机会为我爹在山沟的村民前面争口气。

    吃早饭时,餐桌上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西式早餐,老太太吃得很少,我也因昨晚没休息好,手又疼,一点食欲没有,只喝了一杯牛奶,就再也吃不下其他的东西了。老太太似乎变得非常理解我,破天荒地没强迫我吃掉剩下的早餐,但还是吩咐吴妈叫人把剩下的东西都吃完。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这样一个传统式的中国家庭,怎么会每天早上吃西餐,而且只有早餐吃,中午和晚上都是中式饭菜,大概有钱人家都不知道怎样讲排场好了吧。但后来才知道,是我少见多怪了。

    按常规,老太太吃过早餐是去大厅里听音乐,可今天她没有,拿起手机用颤抖的手指在屏上点着,我以为她要用手机听音乐呢,就说:

    “老祖宗,我来帮您放音乐吧!”

    她没理我,也没把电话给我,拨通了顺子的电话:

    “喂——顺子,你来我这儿一下!”

    我在旁边清楚地听到电话里传来顺子懒洋洋的声音,“奶奶,你一大早就吵什么呀,也不让人睡好觉,有事儿吗?”

    “懒猪!你快起来,现在就到我这儿来!”

    “那好吧!”

    老太太挂了电话,才把手机递给我,说:

    “放一段音乐给我听听吧,这个我没学会!”

    我从心里佩服老太太,昨天教她用手机,今天就会用了,这么大年龄的人了,真是了不起。但正如顺子所说,她一会用手机或许也给自己带来料想不到麻烦,正如眼下,不想让顺子知道我的手被烫伤的事,老太太这一打电话叫他过来,就什么也瞒不住了,他要是追问起来,我可怎么跟他说呢?

    还没等我想好应对顺子办法,他就到了,萨摩耶跑在前面。他住在西厢房,到老太太这里用不了五分钟。他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问道:

    “奶奶,什么事儿啊一大早就叫我过来?不会又让我陪……那谁……跳舞吧?”

    他没说出我的名字,却诡秘地看我了一眼。我假装没看到他,在旁边逗着大花猫玩儿。

    “今天不用你跳舞,你再去弄几个手机来,放在这儿备用。”老太太说这话时,表情特别严肃认真。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啊——?老太太真要这样做呀?那可不是玩具呀!再看顺子,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答应得很痛快,似乎奶奶让他买的就是玩具手机。

    顺子见我吃惊的样子觉得很好笑,就走了过来,也蹲下来一边抚弄那只猫,一边小声对我说:

    “这样以后你就有手机用了!”

    我把脸转向另一侧,气冲冲地回了一句:“我才不用你的手机呢!”

    这一转不要紧,被欧阳太太抓破的左半边脸被顺子看到了,他急切地问:

    “你的脸是怎么弄的?”

    我看了看大花猫,抱起它急中生智说道:

    “是被猫挠的!”

    “那你怎么还抱着它呀!”说着顺子一下子就把那只大花从我怀里拽下来,扔到地上,摔得它喵喵直叫。

    这一下,烫得红肿的手也被他看到了,他惊叫一声:

    “啊——你的手怎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没事儿,你别大惊小怪的!”

    “还说没事,手都肿成这样了!你快说,是怎么回事的?”看着顺子着急的样子,我着实心里很温暖。

    “你嚷什么呀,我说没事就没事,是昨天我不小心把热水瓶打摔了烫的,王医生已经上过药了,过两就好了!”

    顺子不相信我说的话,又抓住奶奶的手问道:

    “奶奶,是这样的吗?”

    “一个大男人,这点事儿就急成这个样子,要是以后遇到大事可怎么办呢?”老太太没有直接回答顺子的问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有意说给我们两个听的。

    顺子听奶奶这么一说才感觉自己有点失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到一边打电话:

    “王医生,你到奶奶这儿来一下!”

    我急忙上前制止,“昨天王医生刚看过了,没事儿了,别再麻烦他了。”

    “小妮子,你别管了,我也正想叫他过来呢。”老太太边说,边从陷入的沙发里站起身,走到留声机旁,自己打开了留声机。

    音乐一起,老太太拄着拐杖,随着音乐跳起舞来,虽然舞步缓慢,但能感觉出深厚的舞蹈功底,她一个人完全沉浸在音乐声里,好像那只拐杖是她的舞伴,长长的黑纱裙拖在地上来回摆动,轻柔曼妙的美感,令人心动,她毫无拘束地跳着,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我和顺子都看呆了,来这些天,还是第一次看老太太跳舞,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能跳舞,真是太神奇了,我惊叹——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万事皆有可能发生啊!

    顺子也兴奋得鼓起掌来,不停地给奶奶叫好。一曲结束,顺子赶紧过去搀扶奶奶坐到沙发上,我端过一杯茶:

    “老祖宗,您跳得太棒了,真神奇,我今天可是大开眼界了!”

    “哦!不行了,老喽!年轻的时候,和洛夫先生跳舞拿过大奖呢!”

    “奶奶,您已经十几年没跳舞了,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顺子追问着。

    “小妮子一来,我的精气神儿都好了,这还不算高兴的事儿吗?”

    “算!算!当然算!只要您开心,只要您身体健康就是我们家最高兴的事儿!”显然,顺子也特别开心。

    这时,王医生提着药箱进来了,顺子迫不及待地从王医生手里接过药箱:

    “你再给她看看,用什么办法能让烫伤快点好?”

    “少爷,你看,这水泡都弄破了,不然过两三天就会好,您别着急,再过一周也会好的。”

    顺子本想托着我烫伤的手让王医生换药,见我有意躲开他,就把手缩了回去。换完药,王医生又嘱咐我按时吃药,注意休息便告辞了。

    “顺子!你扶我上楼休息!”这次老太太没让我扶她,顺子把奶奶扶回卧室,见我还在大厅里呆在大厅里,就走过来说:

    “傻丫头,你也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吧。”

    “大山里出来的孩子哪有那么娇贵,这点伤算什么呀,你不必大惊小怪的。”刚换完药的手钻心地疼,但在顺子面前我却强装没事似的。

    “你跟我说实话,这手和脸到底是怎么弄的?”顺子用疑惑的目光逼视着我。

    “我说的就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你没看出来吗?我奶奶今天的舞是特意跳给你看的,她都十多年不跳舞了,今天如此反常,你说,你的手和脸是不是奶奶弄的?”他像审犯人一样审问我,似乎是我犯了错误。

    “不是你奶奶弄的,以后我的事儿你少操心!”

    “好!我可以不管你的事儿,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你懂吗?” 顺子的语调越说越高,好像是他受了莫大的委屈。

    其实我心里明白,顺子是在担心我。可我怎么能把他妈妈折磨我的事告诉他呢,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告诉他有用吗?我也想保护自己,可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我柔弱得像一棵小草,哪有力量保护自己呢?再说了,事情都发生了,说又有什么用呢?

    心里想着,不争气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我转过身,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流泪,可还是被他看到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递过一张面巾纸,轻声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知道你在我们这个家里过得很辛苦,我知道这个家里的人是多么难以相处,明天我就把手机买来,以后再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及时给我打电话,我会帮助你的,你在这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就拿我当你的朋友好了。”

    顺子一番话像催泪剂一样,我泪如泉涌,内心的委屈一下子都从眼睛里流了出来,我不想在他面前哭,不想让他看出我的委屈,抢过他递来的面巾纸跑上楼去。

    这回顺子很知趣,没跟我上楼,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我上楼,萨摩耶蹲在他脚边,也望着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