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岫儒挂了电话,想了想沐褚桥,翻出不久之前添加在他通讯频道中的某个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句删了又打出来的“请把殷无书送至观海庭,若沐褚桥再离开观海庭,天涯沐氏将遣人接沐褚桥回我水渊,久不出世。”

    唤醒殷无书,在哪里都可以做,但是,沐褚桥却不能一次又一次的离开观海庭——在观海庭中,她就是绝对主宰,就算是傅秋声那样的上将军亲往,在不夜城——观海庭中久远的阵法中也讨不到好处。

    而观海庭之外……盯着沐家的人太多了。

    发完消息,沐岫儒继续看些镜珠传送的画面,然而,还没有看多久,他就收到了来自钟叔的信息。

    沐岫儒如今在水渊凤栖山祠堂地底下的帝江中枢之中,最近嫡系的沐倾之和沐远桥这两代都各自有事情,小楼里只有一个钟叔和沐远桥。

    沐岫儒看到钟叔发过来的消息,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小楼,沐远桥接到有人来访的消息时,就从云乡中出来了,她并没有入小楼,反而在云乡入口前的那一大片花丛中随意的设了桌椅,就坐在椅子上,一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阖了眸子,是一副等人的姿态。

    远桥比褚桥和雪桥年长岁,身体已经长开,身上又有褚桥没有的温柔与顺意,整个人就像是开在野地里的素净的百合,身上带着说不出的吸引力,偶有出入云乡的沐氏子望见花丛中那人,眼中倾慕、敬佩、忌惮不一而足。

    过了很久,远桥终于抬眼。

    ……来了。

    远桥望向小楼的方向,而那两个乘着卡舆到了小楼前刚出现的两个人的方向,似有所感般,那两人也望向远桥。

    ——这是爷爷在世时,在同族中替沐褚桥挑选的、沐褚桥曾经的契约者沐银月和她的母亲。

    对于巫族来说,每个少年在成年之前,都会选一人作为契者,十八岁之前交换信物,算作预契,等到十八岁成年,在祭祀台下与之结契,此后余生,契者与之几乎同生共死——契者与天命之人一样,对于巫族来说极其重要,在巫族中,不同性的契者也会是对方的天命之人——褚桥父母就是如此,他们是彼此的契人,又是天命恋人,而更多的是,契者于契主,对于彼此,是永不背叛的伙伴、坚固的后背、最尖锐的刀这样的存在——沐褚桥的契者就是zero,同样的,zero的契者就是沐雪桥。

    看见远桥望过来,沐银月母亲脸上勉强带了笑,脸上甚至有些局促,但是沐银月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本来她昨天她还在天涯第二层的高级巫族学院上学,可是今早却被强制休假,送回了天涯第一层,任谁都不会脸色很好的。

    看那两个人走过来,沐远桥似乎没有看到被她母亲强制带过来的沐银月脸上的不情愿与恼怒,“伯母”,远桥脸上带了笑,礼貌问候道。

    远桥装作没有看见沐银月的冷面,她和女子寒暄几句后,望了沐银月一眼,然后重新望向女子,“当时爷爷送我家褚离去天涯第二层时,她还没有成年,爷爷说她太小,一个人在那里呆着不好,非要在族里挑一个和褚桥年长一岁的

    孩子和她一起入学,就等她们成年之后让她们结契,在那么多报名的人中,他挑来挑去就挑中了银月,如今我家沐褚桥不在天涯第二层呆了,我家也不好意思让月白一直在呆着,所以昨天爷爷致信,把月白也从带出来了,不过并没有让她退学,只是让她请了几天假而已。”远桥语气含着歉意,让人不忍苛责。“沐银月在小时候接受我族馈赠时,她的未来就与我家沐褚桥在了一起,当年,我家沐褚桥受伤,血脉被毁,不适合呆在天涯第二层时,爷爷就问过银月,她要随着沐褚桥,还是放弃契约,那时,她说,不知,褚桥也曾问她,要不要随她去人间,可是银月没有,他选择留在了天涯第二层,如今,我家沐褚桥已经成年很久了,而我们依旧不知道银月对于未来的规划是什么,所以就想要问问她,因此,才有了这次请假。”

    “契约……要不要继续呢?”沐远桥问道。

    远桥话说到此处,女人的脸色也不好了,然而远桥接下来的话将她的话堵了回去,沐银月闻言,脸色一下子惨白,眸中染上怒意。

    “你家月白在两年前就表示要与我家褚桥解除契约的,褚桥身体不好,于是拖到现在,我们家倒是不好再拖下去了。她们还没成年,也没有在黄金台前正式结契过,那只是长辈们的口头约定,她们的契约也就不成立了,所以,阿姨,把我家褚桥的信物,还回来吧。”远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封着一簇胎发的琥珀,递到沐银月眼前,她说话时,却向沐银月的母亲道。沐银月咬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放开,终于从脖子上取出同样封着一簇胎发的琥珀项链,交给远桥,低眸时,眼中有狠意,她拿了自己的胎发就要转身离去,却被远桥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哦,对了,既然银月不是嫡系,也不是任何嫡系的契者或者天命之人,你家银月一个旁系的,也不好在云乡待下去了,您看呢?”远桥望了望沐银月,然后又对着女人道,“她该去云乡收拾东西了,我送送月白?”

    这话说的委婉,可落在两母女耳中,就等于“我跟沐银月有话说,你回避”了。

    话说的像是询问,可不容人拒绝。

    沐银月白着脸和母亲道过别,跟在了远桥身后,女人也没有跟过去。

    在沐氏,嫡支的权利很大,在这些小事上,她并不想与沐远桥交恶。

    远桥并没有带她去一个角落,只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望向沐银月,脸上再没有了她一贯带着的笑,然而她还没说话,一个男声便插了进来,语调是一贯的温和,可是说话时,却带着平时没有的冷意,听见她说话,远桥退后了一步,忽的笑了。

    ——大哥沐岫儒也到了。

    “来,跟我说说,什么叫我家妹妹给你招惹的麻烦?她给你惹了什么麻烦,跟我说道说道,说不定我能解决。”

    沐银月抿了抿唇,眼中有些恼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很好。”沐岫儒冷笑,“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我说说你知道的事儿。”

    沐岫儒猛的握住沐银月的手,语气冷的能结冰碴子,“当年我妹妹出天涯游离,你身为该护着她的契约者不护在她身边,这对于巫族来说,算作临阵脱逃这事儿

    你知道吧?”

    “在我妹妹失踪生死未卜时,我们求你用契约感应我家妹妹所在,结果一转眼,你特么不顾我妹妹会反噬,强行解除了契约这事儿你知道吧?”

    “我妹妹归来后,你骗她说解除契约的事儿你不知道,可转眼却倚靠褚桥的名声,在学院里混的如鱼得水这事儿你总该知道吧?”

    “在你拒绝爷爷让你陪同褚桥下天涯之后,褚桥亲口来问时,你对她说,你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叫她不要给你惹麻烦这事情你知道吧?”

    以前有褚桥护着,他和沐远桥沐雪桥他们不好插手,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凭什么,契约感应要燃烧我的血脉,我凭什么浪费我的血脉来找你家的孩子!况且如果不是沐褚桥,我怎么会在学院里被人围追堵截,还一直被人陷害被人排挤?!”沐银月挣扎,可就是甩不开沐岫儒的手,倒是沐岫儒听到沐银月这话,像碰了什么脏东西般,把她的手丢开。

    “……”行吧,学院里的确有人因为她是沐褚桥契者这事儿来挑事儿,这事儿,他们无可指责,可是,既然厌恶沐褚桥契者这个身份,那么为什么在学校里争夺资源、遇到麻烦时一次又一次的把褚桥的名头祭出来?

    沐岫儒被恶心到了。

    他抬头,脸上又重带了冷意,再次开口,说话的人,却是远桥。

    “那你怎么不提如果没有我妹妹,就你这若非启灵试炼,你体内的两枚,哦,错了,是三枚灵茧都还没有自行破出契武来的资质,原本是进不了云乡,从小得不了那些只贡于沐氏嫡系的天材地宝和资源,更别说进去天涯第二层这事儿?”

    “沐银月,你要知道,你体内的一部分帝江血脉,是我爷爷当年为了不让你拖我妹妹后腿,后天植入的,既然当年你不愿意用一丝血脉救我们家的孩子,并且现在你与我家妹妹再无关系,那么把我爷爷给你的那部分血脉还给我沐家好了。”远桥禁锢住沐银月,把她定住不能动弹,右手贴上沐银月颈侧,手心中沐氏嫡支特有的帝江印出现,将沐银月体内的血脉分离,当初怎么注入到她体内的,如今就怎么把爷爷注入的血脉重新提炼出来。

    远桥手中握着一粒帝江血凝成的珠子,解开沐银月的禁锢,沐银月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远桥居高临下俯视那人,“我沐远桥以沐氏嫡支三房长女身份,将原本给你的东西全部收回,而你,自此之后,再与我沐氏嫡次女沐褚桥没有任何关系,而你,以后不得借用沐氏嫡系以及沐褚桥名号行事,若是违背,沐氏刑司将追责不赦。”沐远桥弯了弯眉,温柔且无情道,“你的学籍依旧保留,你依旧是天涯第二层巫族高级学院的学生。我祝你以后前程似锦,万事如意。”沐远桥清冷的眼神对上沐银月的眼睛,仿佛没有看到里面的怨毒,“去吧,你该去收拾行李了。”她说。

    说罢,沐岫儒和沐远桥相携远去。

    等到远桥和岫儒走远,沐银月望着他们的背影握紧了双手,眸中有怨有悟,最后化为刻骨的毒,然后拂开跑过来扶她的母亲的手,自己站起,擦去眼泪,坚定的朝云乡的门走去。

    有些东西,她总该亲手拿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