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宫中西暖阁的烛灯还亮着。

    阿曛进去的时候,抬头便瞧见凤漓正在灯下翻书,并不似以往那般坐在见案边批写奏章。

    见阿曛进来,凤漓抬起头来,淡淡瞧了一眼,漫不经心的问道:“夜已深,去了哪里?”

    阿曛迟疑了半晌,走到凤漓身边,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凤漓握书的手捏得很紧,脸上却不动声色,静静瞧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说话的语气依旧往日般带着戏谑调笑,“娘子今日怎么行起了这般大礼?悠着点,别闪了腰,以后于生育一事上不利。”

    话虽这般说,心底里其实已翻江倒海一般,怒火攻心,恨不得一脚踢过去,让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醒一醒,这女人做傻事也得有个程度,不能事事都不管不顾。

    她夜探天牢,敲门的牌子是他给她的梵天印。若不是正好颜渊巡逻路过遇到她,若是被有心人知道梵天印在她的手里,她还有命回来么?更何况,她启用梵天印,却是为了去探那个人。

    跪在地上的阿曛,听得凤漓这般看似云淡风轻的笑谈,心里似被捅了一刀那般的难受,相爱这般久了,他言语里的情绪,她怎么听不出来。可事到如今,不得不硬着头皮求他。

    午后在雍华宫里,胡月如和骄阳那般求她,相处多年的好友跪在地上求她出手相救,若她不为所动,不施以援手,她还是人么?

    她夜探天牢,也是想去亲自确认一番,凤泫是不是真的是西山之事的主谋。

    若凤泫是,她不但不会想着要救他,还会替凤漓先给他一刀。

    若不是凤泫,以凤漓的为人,迟早也会还凤泫清白,那也用不着她出声相求。

    但她最担忧的,其实是这中间可能出了什么事情,让情形变成了如今这般局面,才想着去亲自证实一二。

    许多事,她并未细细想。

    直到今日午后,雍华宫里得知凤泫关入天牢一事之后,她坐在雍华宫的暖阁里,一个人坐到了天黑。

    脑子中在梳理着西山之行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比如凤漓登基之后,对于先帝后妃的处理。以前世来看,凤泫登基之后,尊养母赵贵妃为太后,魏皇贵妃也赐了魏太妃,得以在宫中颐养天年。这一世,这两人却不是这般的结局,赵贵妃被赐死,魏皇贵妃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到灵武山带发修行。

    赵贵妃如何会突然被赐死?这其中牵扯了什么事?

    魏皇贵妃名义上是凤漓的养母,他继位后不但没有尊其为太后或者太妃,直接就贬为庶人了,这其中怕也是牵扯了什么事情的。

    这一桩桩,是不是都与皇位争夺有关系?

    是不是甚至与她的寒毒有关系?

    入宫之后,她就没有机会再去查刺杀她的人的情形,因为查到买凶的银两出自木王府,再往下查,就牵扯到木槿。木槿不是凤漓的逆鳞么。她不敢轻易去查。

    再说凤泫。凤漓对所有的兄弟都处置得很妥当,唯独对凤泫,一直没有任何的旨意下来,是不是凤漓对凤泫,是有所忌惮的?这中间又牵扯到什么?

    是不是赵贵妃、魏皇贵妃、凤泫甚至木槿,都有着某些她不知道的联系,但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凤漓可能是知道的。

    但夜探天牢的结果却太出乎她的意外。

    意外在于,凤泫最后的那一句话。

    凤漓必杀凤泫,仅仅是因为凤泫曾经非礼过她。

    若真是这样的一个理由,她便成了让他沦为暴君的妖姬祸水了。

    她无所谓是不是妖姬是不是祸水,他却不能因她弑杀兄弟沦为暴君。

    “阿漓,我去天牢了。”跪在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了,一双黑眸清澈如溪水一般,带着悲天悯人的情愫。

    那眼中的悲悯刺痛了凤漓的眼,声音有些冷,“去那里作甚?后宫的事还管到天牢去了么?!”

    “我去看泰王。”

    凤漓脚跟已离了地,又强忍着收了回去。冷冷看着面前的人。她倒是诚实,连谎话都不打算在他面前编一编!且看看她还有何话想说。

    见凤漓沉默不语,脸色渐冷,眸光深得望不见底,阿曛知道自己已惹怒了他,但这话又不得不说,怕说迟了,他已动了手,将人杀了。

    凤泫不是说,凤漓大婚那夜就已经动了杀他的心么?

    “阿漓,”阿曛定了定神,缓缓道:“西山之事,我、骄阳和泰王三人被大军围剿,是我提出往山上走争取更多的时间。当日一路上,若是没有泰王拼力守护,我和骄阳就被七皇弟抓走沦为人质了。那日你不是最后在崖壁的洞中找到我们的么,当时的情形你亲眼所见,我们躲在那个地方,连自己性命都顾不上了,他若真是主谋,他怎么将自己也逼迫到如此被动局面?”

    “阿漓,午后月如来求我。骄阳也来求我。要我求你放过泰王。我去天牢,只是想去亲自问一问他,他究竟是不是主谋,他若是,我绝不会拦着你杀他,但若他不是,我便来求你放过他。”

    “所以,你如今跪在朕的面前。”凤漓冷笑,“你见到他了,确认他不是主谋了?他的话,你便信以为真了?”

    “阿漓,求你放了他。”

    一直坐着的凤漓,向阿曛俯身过去,伸手捉过她娇小的下巴,将那巴掌大的脸拉到眼前,“朕杀他,皇后心痛了?”指腹轻柔拭去她眼角的泪,“这泪,为他而流?”

    “阿漓,答应我,放了他吧。他并没有介入西山之事,不过是六皇弟故意攀咬他,将他拉下水来的。你若错杀了他……”

    “错杀了他又如何?”凤漓一把将跪在地下的人拉入怀里,手已扯掉了阿曛的上衣,露出雪白肌肤,他冷冷瞧着那起伏的胸口,沉声道:“说好的心里只存我一人呢?说好的心无旁骛呢?说好的不再因旁人动半分心思呢?都去哪里了?!”

    “阿漓……”阿曛哭道:“不是你所想的,我只是不想你错杀----”

    “你怎知我错杀了他?冤枉了他?!”凤漓捏着阿曛下巴的手紧得很,恨不得就这般捏碎了她,将她揉入自己骨血里,这样他就不用时时担忧失去了她。

    “阿漓——”

    凤漓终是没忍住,将身上的人掼在地上,冷眼瞧着伏在地上的人,良久,方淡淡道:“你可曾因我流过一滴泪?”

    也不待阿曛辩驳解释,他已起身,往殿外走去,卷起一阵寒风,那殿外,如黑幕一般的天空,飘起了鹅毛般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