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唐汉太弱,而是对手太强,遇到这么多人联手,就算是两个唐汉,也要饮恨于此。

    唐汉只剩下两柄长刀和一件须弥宝物。

    李玄都伸手接住了那件指环形状的须弥宝物,感叹道:“又到了分赃的时候。”

    宫官啐道:“什么叫‘又到了分赃的时候’?这么难听。”

    “不管好听还是不好听,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李玄都不以为意道:“让我瞧瞧里头有什么。”

    说罢,李玄都将已经打开须弥宝物,只是难免有些失望,因为大概是贵人不带财物的缘故,里头没有半颗太平钱,只有几本功法秘籍,也没有什么机要信笺,大概是看过即毁的缘故。

    李玄都叹息一声,将其中的物事都取了出来:“‘鸳鸯刀法’、‘三阳法身大法’、‘大衍灵刀’、‘阴神出窍神游法’、‘三阳神掌’,诸位可有中意的?”

    大家都是宗门弟子,不是做了宗主的,就是即将做宗主的,或是在宗门中位高权重,自然不缺功法,更要矜持,于是便没有人出声。

    李玄都环视一周,自然不会全部收入囊中,道:“都说艺不压身,既然大家都不开口,那就由我来分好了。宋法王是纯粹武夫,便拿走这本‘三阳神掌’;刀剑不分家,霭筠便收下这本‘大衍灵刀’;玄机兄是方士,精研术法,可以取走这本‘三阳法身大法’,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至于宫姑娘,可以学一学这本‘阴神出窍神游法’。”

    众人皆是没有异议,唯有宫官妙目一转道:“紫府是要留下这本‘鸳鸯刀法’了。”

    李玄都毫不客气地取过这本秘籍放入自己的“十八楼”中,笑道:“这是自然。”

    苏云媗难得打趣道:“紫府这是要与秦大小姐同练此刀法了。”

    李玄都哈哈一笑:“可惜玄机兄用剑不用刀,而且还是法剑,就难学此门刀法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两柄刀,“夺魂”和“斩魄”,杀人极多,凶厉之气极重。

    李玄都不愿多占便宜,说道:“宫姑娘似乎没有兵器?”

    宫官瞥了眼两柄长刃,噘嘴道:“我可不用刀,更不用双刀,还是留着送给你的秦大小姐吧。”

    李玄都摇头道:“素素有‘欺方罔道’,应是不必了。”

    “素素,叫得可真亲热。”宫官似笑非笑道:“这两把刀是不祥之物,两个主人都横死在你这位紫府剑仙的手中,你不舍得送给秦大小姐,却舍得送给我。”

    李玄都无奈道:“这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你若不要,我大可拿去白莲坊典当钱财。”

    就在此时,宋辅臣开口道:“既然大家都不要,便给我吧,我是久在沙场之人,不忌讳这些。”

    其实李玄都也不忌讳这些,若是真没人要,他是真敢把这两把刀送到白莲坊换银钱,至于青阳教事后追究,他是半点不怕的,只是被宫官一番言语挤兑,进退不得,只能答应了。

    宋辅臣收起了这两柄长刀,难掩眉宇间的忧虑,说道:“还未见到天公将军唐周,便已经先杀了他的弟弟人公将军,到白帝城之后,又该如何面对唐周?”

    宫官淡然道:“唐汉可是地师的忠实走狗,杀是肯定要杀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听到宫官如此说,宋辅臣也无言以对。

    然后宫官一指被她制住的赵良庚:“关键是怎么处置这位赵部堂?”

    说话时,她却是望着李玄都,毕竟是李玄都让她留下赵良庚的一条性命。

    李玄都望向颜飞卿,毕竟此行还是要以颜飞卿为主,只是颜飞卿并不独断专行,而是道:“大家共谋一事,自然是商量着来,此事便由紫府做主吧。”

    李玄都也不故作推辞,来到赵良庚的面前。

    赵良庚缓缓开口道:“紫府剑仙,名不虚传。”

    李玄都道:“赵部堂过奖。”

    “紫府剑仙,本名李玄都,表字紫府,我就托大一回,称呼你一声紫府。”赵良庚不见丝毫惊惶:“其实你我都清楚,不杀我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我不同于唐汉,对你们没有威胁,而且与那场西北内乱也没什么太大干系。对于我来说,天大地大性命最大,自然也会全力配合你们,这叫做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李玄都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说道:“赵部堂真是厉害,这般处境,还能与我娓娓道来,剖析利害,常说临大事有静气,东岳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不过如此了。”

    赵良庚脸色平静道:“紫府可以把我这条老命当作一个护身符,一直送到你们离开荆州为止,我们来日方长,说不定还会有合作的机会。”

    赵良庚没有放下什么狠话,也没有许下既往不咎的诺言,更没有自夸什么一诺千金,但正是这种开门见山的直白话语,反而有几分信服力。

    李玄都轻声道:“杀子之仇啊。”

    赵良庚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有三个儿子,这个三儿子是最不成器的,死了也就死了,毕竟还有两个儿子,儿子死了还可以再生,性命和基业没了,那可就真是万事成空了。”

    李玄都半是讥讽半是赞叹道:“部堂真乃枭雄也。”

    赵良庚平静道:“紫府真是过奖了,我哪里算什么枭雄,不过是时势使然,若是太平盛世,我这会儿恐怕还是个翰林院中的穷编修。”

    李玄都心中感慨,赵良庚这些公门中人,可能修为境界不高,但是修心的本事绝对一流,什么大风大浪都能处变不惊,比之许多江湖莽夫,不知要高出多少。赵良庚遭遇大变,还能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刚刚遭受了丧子之痛,不是心性薄凉如冰,便是城府深沉似海。正因为如此,赵良庚越是镇定从容,越是让李玄都感到忌惮。

    李玄都带着赵良庚与颜飞卿等人一道下山,来到那座刚刚租下不久的院子,没有二话,立刻动身,返回来时乘坐的大船,缓缓驶入云梦泽中。

    虽然荆州境内有水师,但是这些年来早已废弛日久,战船并不算多,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大船早已驶入云梦大泽的深处,就是想找,也无从找起。

    在如今乱世,流民遍地,等到他们大船靠岸之后,遮蔽痕迹,在短时间内,便是官府,也是无从寻起。

    大船之上,赵良庚并未被束缚手脚,仍是行动自如,只是有李玄都看管,他也生不出逃走的心思,反倒是好似悠然远游,望着船外的湖景,轻声笑道:“一位清微宗的紫府剑仙,一位牝女宗的玄圣姬,一位正一宗的小天师,一位慈航宗的苏仙子,还有一位,我不认识,不过想来也是身份不凡,我大概能猜出你们要做什么。”

    李玄都语气平淡道:“赵部堂就不怕这些话引起我的忌惮,从而决定杀人灭口?”

    赵良庚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若是旁人,我自然不敢这样说,可是紫府嘛,我却没什么不放心的。紫府早年时追随张相,说到张相,我也是极为佩服的,紫府能入张相法眼,为人自有可取之处。”

    李玄都淡然道:“人是会变的。”

    赵良庚微微一笑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此心不改,此志不渝。”

    李玄都跟着笑起来:“部堂这种对手,我是真不愿意遇到,若是遇到了,大概只能以力伤人。”

    赵良庚淡笑道:“我也不愿意遇到紫府这种对手,不知哪天就被人取了头颅,那可是冤枉。”

    两人相视而笑。

    乍一看去,似是要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