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厂是个老地名,现在叫什么,杜和也不清楚,但是好在拉车师傅知道,装作为难的跟杜和订好了价钱,师傅甩开长腿,不到一个钟头,愣是将杜和给送到了内城区的一个略显老旧的街道。

    李家厂是当年一家家具木材厂的简称,过去几十年一直做家具买卖,附近很多居民都是当年的老职工,后来乱了起来,洋人过来弄了个租界,许多商家竞争不过外来的洋人,都纷纷走掉了,这一片也就从欣欣向荣很快就变得衰退败落。

    待到杜和十几年重游故地的时候,已经十分衰败,就剩下些低矮的民房,和一些临时搭建的窝棚。

    破败也滋生了另外一种居住形式,听到动静,一些眼光从棚子里探了出来,冷静的打量杜和,杜和对此恍若不知,有些陌生的走到了附近最新的一户院子前,大院好就好在一个大字上,其余都不值一提,整体半新不旧,墙上还有修补的痕迹,看得出住的很仔细,连魁班的班子就落在此地。

    杜和当年小的时候是来过的,因此走了一段随着忆慢慢的显现,对四下的景物也越发的熟悉,即使是黑灯瞎火,也跌跌撞撞的摸到了连魁班的大门。

    他在门外犹豫了半天,一边是又冷又饿,急于跟现在的班主江中叶求助,一边是脸皮波,知道大半夜搅人清梦合不合适,就一直在门口来溜达,时不时的朝门里头望望。

    不过很快,一个略有鬼祟的摸出房门的班子里人,就成功的给了杜和两全其美的选择。

    “这位大哥,大哥,劳驾!”杜和轻轻一喊,把那个正打算走到大门前的人吓得手头一哆嗦,没好气的吼了一声:“乱认亲戚,谁是你大哥?大晚上鬼祟什么,快走!不然叫你尝尝你阿妈的厉害!”

    杜和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排侃唬了一跳,看着女人的拳头吞了吞唾沫,强撑着脸红问了一句:“抱歉,不知道是一位淑女,敢问这是不是连魁班的地界?我有事找班主江先生。”

    女人挠了挠脑袋,想了想朝杜和脆生生的发问,“你是他什么人?”

    看女人将信将疑,杜和有种被认为是过来打秋风的羞耻感,憋得面色通红,还是小声的补充了一句:“我是他亲近晚辈,你只管找就知道,就说是侄子杜和来拜见了。”

    女人一愣,往门口走了两步,杜和也往门廊灯下凑了凑,灯光一照,俩人俱是一愣,又同时失声喊了出来。

    “小阿和?”

    “阿凌?”

    杜和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熟人,不是江叔叔,而是他的独女江凌,顿时一阵头大。

    江凌跟杜和同岁,当年杜父还在连魁班的时候,杜和每天就跟江凌一块玩,俩人是正正经经的青梅竹马。

    本来依照杜父和江中叶的关系,给他俩定个娃娃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但是偏偏杜和与江凌是天生的不对付,只要一见面,必定要掐架。

    江凌从小打熬筋骨练功,杜和却是没有底子的,尝尝让江凌欺负的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杜母心疼儿子,江中叶老脸也尴尬,这事儿就谁也没提,没想到一别就是十来年过去了。

    江凌身材跟水葱一样拔高,变得纤细不已,同小时候的壮女子相去甚远,但是杜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江凌。

    江凌也同时认出了这个幼年的‘好’玩伴。

    不过下一刻,两人就齐齐的“哼”了一声,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都不想跟对方说话了。

    还是房门里头人听到动静出来,才解救了这一尴尬的场面。

    “我说阿和,不是听说你出去喝洋墨水,瞧不起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么,怎么又来了,国外不是老好的嘛?”

    跟杜和一起进主屋见江班主的功夫,江凌压低嗓门,用只有杜和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通。

    杜和气闷不已,却苦于不擅口舌之利,只能狠瞪了这个着恼丫头一眼,斥了一句:“胡说!你怎知我想喝洋墨水了?”

    江凌一耸肩,圆溜溜的眼睛一转,不屑于同杜和争论的样子。

    这一个动作比利嘴还让杜和难受,多年前被这个丫头欺压的场景又翻涌起来,让杜和恨不得好好的敲敲江凌的脑壳,看看里头是不是都是坏主意。

    好在路不远,江中叶听到底下人报信,心道果然是来了,嫂子还真是料事如神,有心拖一拖,硬是把自己的一套西装翻了出来,耐着性子好好换上了,把头发梳顺当,才施施然走到客厅里。

    江中叶刚到四十,正是男人最有风采的时候,他人又周正,国字脸,浓眉大眼,两撇绅士胡,一双眼睛年轻时候也是勾走过不知道多少闺女的神魂,就那么一瞧,自带三分风流,果然是一班之主的气度。

    杜和正让江凌弄的坐立难安,看到江中叶,就如同看到就行,长揖到底,苦着脸喊了一声:“侄儿拜见江叔叔,叔叔你可来了!”

    江中叶是什么人物,拿眼一扫就知道这小子又让自家闺女给欺负了,要在以前,那是无论如何也要教训两句,让江凌别过分,但是现在,江中叶十分尊重杜家嫂子的意见,不让闺女再加把劲就不错了。

    笑呵呵的当做没看见,江中叶挥手让下边人换了一道茶,点心也没上,坐在了杜和的上首,俩人才叙起了别后之情。

    仔细一看杜和,江中叶就暗暗赞了一声好。

    杜和刚刚成年,就已经有了当年杜父的风姿,单单坐在那里,就有一股子意气散发出来,跟当年的杜父如出一辙。

    江中叶眼神恍惚,似乎就看到了自己和大哥两个刚刚到上海的时候,大哥意气风发的样子。

    江凌不大高兴的咳嗽一声,喊了一句:“爹爹,有什么事体快些说伐,蛮晚的了,再看下去,天都亮咾。”

    江中叶过神来,也没计较闺女的莽撞,反而很是赞同的点点头,问道:“贤侄,今日怪晚的,不如明日咱叔侄再叙旧,然后让阿凌丫头陪你游玩如何?”

    杜和抿嘴摇摇头,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抱拳一躬身,诚恳的说:“江叔叔,我不是来玩的,我想学魔术,请你收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