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厅客人见三人桌上摆满酒肉,尽皆窃窃私语,说什么为口腹之欲残害生灵,实为大罪过,业报加身,来世不免要转世为牛马牲口,沦为他人之口粮,以赎今生罪孽。

    三人自进神圣国境开始,一月以来这等话每日也不知能听到多少回,叶澜和莫瑶听了这话,只是相视而笑,吃喝得更加起劲,叶澜还故意吃得咂嘴舔唇,啧啧有声。只苏婉面嫩,这等话虽听得多了,却仍感不好意思,是以只挑些素餐入口,将头垂得低低地,不敢面对周遭众人目光。

    叶澜与莫瑶饮尽三坛美酒,略得两分酒意,便停杯不饮。莫瑶叫来小二,趁叶澜结账之时问小二道:“伙计,我三人四处游玩,途经此地,这城中近日可有什么热闹好瞧么?”

    那小二白眼一翻,没好气地道:“前几日城主夫人往登极乐,城主请来大宁寺的高僧做七天法事,为老夫人超度,今日正是最后一天。几位想瞧热闹,那儿本是极好的去处,只是……”

    叶澜见他欲言又止,便将手一抬,抛给他一锭碎银,说道:“你不必有什么顾忌,有话但说无妨。”

    那小二接了银子,点一点头,续道:“只是大宁寺的佛爷们是极乐世界金刚罗汉下凡,法力无边,佛光普照之下,不但超度亡魂,还能洗涤凡人的尘心恶念,我看三位于佛法无缘,且三位刚吃完酒肉,若是去那庄严圣地,怕是会冒渎了大宁寺的诸位高僧。”

    莫瑶冷哼一声,喃喃道:“本姑娘平生有两厌,一是讨厌装神弄鬼的骗子,二来便是讨厌秃驴,今天既然遇到一群装神弄鬼的秃驴,倒不可不去瞧上一瞧。”

    那伙计面色大变,颤声道:“姑娘喝醉了,酒后妄语,罪过罪过!”

    莫瑶战起身来,迈步向前,伸脚在桌旁二蛋臀上一踢,喝道:“大笨牛,你吃饱了没有?要不要跟咱们一起看秃驴?”

    二蛋抬头翻个白眼,鼻中喷出两道白气,低鸣一声,打个酒嗝,接着又低头大嚼不止。

    莫瑶见二蛋不愿去凑热闹,也不勉强,转头对那小二道:“我们先出去瞧瞧热闹,这头笨牛先留在你这里,你们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便是,回头少不了你们的酒钱。”

    谁知那小二一听,立时连连摆手,大声道:“不行不行!客官这坐骑长相实在太过凶恶,瞧来本事定也极大,有三位在此还好,三位若不在此地,贵坐骑发起酒疯来,却叫咱们这些凡人如何应付?还请客官带着贵坐骑一起走吧!”

    莫瑶怒哼一声,正要斥责那小二几句,却听苏婉轻声道:“师姐和叶公子自去瞧热闹,婉儿有些倦了,便留在此处陪着二蛋便了。”

    莫瑶自与苏婉那一夕长谈之后,两人虽再无芥蒂,但苏婉神色却日益落寞。三人一路本向大宁寺而来,莫瑶听说城中有大宁寺僧人在做法事,自

    然要去看看,她本想带苏婉去瞧瞧热闹,以遣心怀,没想到她却要留在店中看管二蛋。莫瑶以余光朝叶澜一瞥,暗叹一声,说道:“也罢,你且在店中开两间上房,暂且歇息一会儿,等我和叶大哥看完秃驴们弄鬼,咱们在此地留宿一晚,明天便到大宁寺去。”

    苏婉点头应了,自去柜上让掌柜开了两间上房。莫瑶朝叶澜点一点头,并肩出门。

    两人出得酒楼,向路人略一打听,便问出大宁寺诸僧为城主夫人做法事的所在,两人也不心急,慢悠悠地随人流而行,街上熙来攘往,人头攒动,鲜衣怒马者有之,破衣烂衫者亦有之,叶澜因着文峰的关系,路上遇到乞丐往往便会施舍几钱碎银。两人行不出数里,他已施舍了七八名乞丐,又走一阵,不远处现出一座高台,高台四周比肩接踵,人声鼎沸,离众僧做法事之处已近,他手中尚余两粒碎银,眼见周遭已无乞丐,只一名鹑衣百结的年轻僧人托钵而立,便随手一扬,将两粒碎银抛入了那僧人钵中。

    那年轻僧人本在静静望着高台,似在静听台上众僧颂经,听得钵中叮当声响,低头看时,见是两粒碎银。他转头一瞧,看到叶澜正轻拍双手,似要拍去手中银屑,当下朝他深深一揖,接着右手平伸,将手中铁钵递到了叶澜面前。

    叶澜见他如此,微微一怔,问道:“怎么,莫非你嫌两粒碎银太少,还想再要不成?”

    那僧人直起身来,仍是竖掌为礼,敛眉说道:“我佛慈悲!贫僧出山云游,一路只受斋饭施舍,出家人不使钱财,要银子无用,还请施主将银子取回去吧。”

    叶澜见这僧人脚蹬芒鞋,身上僧衣叠满补丁,全身除了手中一只铁钵,更无别物,当真是一穷二白,贫到了家。他看了眼前年轻僧人一眼,又转头朝高台上颂经做法事的众僧看去,只见众僧安然高坐,一个个身穿七宝袈裟,头戴五智佛冠,当真是宝相庄严,灿然生光。台上之人和台下之人虽同为佛门弟子,但台上众僧犹如天上染金云霞,台下僧人却似地上污泥枯草,两相比较之下,比之凡俗贫富之别犹令人唏嘘。

    莫瑶看出他心中疑问,朝他微微一笑,伸手入钵,轻轻取出两粒碎银塞在他手中,对他道:“别看了,眼前这位大师才是真和尚,台上那帮秃驴只是愚弄凡夫的一帮骗子而已。”

    叶澜点了点头,也朝那僧竖掌为礼,那僧人却对莫瑶道:“施主此言差矣,超度亡魂是假,抚慰人心是真,如何说得上是愚弄众生?登台颂经**,为得是弘扬佛法,自然要宝相庄严,托钵云游苦行,为得是自身精进,自然要静心修持,两者所谋不同,法门有异,又怎能说得上是真和尚假和尚?施主不是佛门弟子,因表相而生分别心,原也是人之常情。”

    莫瑶一笑,敛衽为礼,轻声道:“大师说得是,相逢是缘,咱们后会有期

    。”

    说完便转身拉着叶澜,拨开人群,向高台行去。

    叶澜见她说走便走,微觉惊讶,等行出数十丈,回头看时,已看不到那年轻僧人。他回过头来,问莫瑶道:“阿瑶,你不是最讨厌秃驴么?怎地对那年轻僧人如此客气?”

    莫瑶笑道:“出家人与世无争,我没来由得讨厌人家做什么?只是方才那店小二说什么咱们吃酒肉会冒渎高僧,我才故意说那些话逗他而已……”她说到此处,也回头朝那僧人本来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续道:“至于刚才这位小和尚,却当真是了不起,刚才我从她铁钵中取回碎银之时,已偷偷试过他的功力,他修为明明高过我,能看清我的本来面目,但他看我时眼中古井不波,直如视而不见,小小年纪,竟已修至视红粉如骷髅的境界,这等禅心定力,着实让人佩服,我倒不知大宁寺年轻一辈中竟出了这等了不起的人物。”

    叶澜听她这般说,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几眼,微微摇了摇头,暗道:“见了阿瑶的真实容貌仍如视而不见,这哪里是什么境界高定力强?我看明明就是眼瞎,不,不是眼瞎,是心瞎!怪不得我离家之时诸位长辈都嘱我不可入佛门,这帮秃驴当真是无趣得紧,红粉与骷髅怎能相同?若连阿瑶的美貌都能无动于衷,那世间更有何物能让他们动心?既然心如死水,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两人缓缓前行,真元到处,周遭人群分开,围观之人本来就拥挤不堪,被两人以真力挤开,各人也都直如不觉,只片刻工夫,两人便已来到高台之侧。

    那木台高有丈五,阔二十余丈,一名老僧正中凌虚而座,口中颂经之声细微,可字字句句都能叫台下之人听得清楚。老僧身后,祭台上分列四大佛像,自然便是佛门至真、慈悲、智慧、威能四大佛祖。四尊佛像上发出耀目金光,叫人无法直视,老僧两侧,一众中年僧侣分列两排,各僧手捧木鱼缓缓敲击,木鱼发出的咚咚声与老僧的颂经声混而为一,听在耳中,声音虽不甚大,却隐隐有震人心魄之感。台下一众凡俗身沐佛光,耳听佛音,都觉心神宁静,内里安祥,飘飘然如在极乐世界。

    叶澜和莫瑶身有修为,自然对这些许佛光和佛音无所感应,两人静看片刻,盼能瞧出些新奇热闹,谁知台上众僧便只是颂经敲木鱼,更无别样举动。两人又等了一炷香时光,那老僧居然连经也不颂了,就此闭目入定,两旁众僧对此只如不见,仍是缓缓敲击木鱼。

    两人见状,均感无聊,正要抽身而返,忽听场外一座酒楼中传来一个女子声音:“这帮秃驴敲得人好不心烦,着实扰人酒兴!”话音未落,空中青光一闪,一道光华朝高台上直击过去。

    叶、莫听到这女子声音,身子都是一震,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低声道:“罗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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