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听叶澜说还会再来看她,脸上阴霾尽去,眼中现出奇异光彩。她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又忽地想起一事,微一踌躇,说道:“公子既然不在此处居住,我也不愿再留下来伺候别人。我这就去找刘陵赎身!”

    叶澜点头道:“好!我陪你去。你要收拾一下东西么?”

    宝珠凄然一笑,说道:“我连这身子都不是自己的,这绵绣阁中又能有我什么物事?人家收了钱,能让我穿着这身衣服出去就已经算是大发善心了。”

    叶澜听了,心下一酸。他本打算要再行赠银于宝珠,另将延寿、驻颜二丹各送她一颗。但怕她推辞不要,心想反正过几天要再来见她,到最后真正分别之时再将这些物事给她不迟。当下点头道:“好!咱们这就走吧。”

    叶澜一应物事俱在乾坤袋中,只那写了玄天无极功的卷轴放在书房,当下闪身取了卷轴,挥手放入乾坤袋中,与宝珠并肩而行。两人缓步走出湖心小驻,宝珠行到湖边,转头回望,脸上略有不舍之情,待得回过身去,便换成一幅决绝神色,淡淡道:“走吧。”

    一路行到前厅,迎面碰到小六子。他见了宝珠,微微一怔,叫道:“宝珠,怎地今日有空,跑到前面来了?”

    宝珠冲他一笑,却不回话,径向柜台走去。此时天色尚早,店中一个食客也无,小六子左右无事,见宝珠与叶澜两人神色有异,心下好奇,便也随在两人身后,要瞧个究竟。

    刘掌柜正在柜台里算账,听到脚步声响,抬起头来,只见宝珠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从荷包中摸出几张银票放在柜上,大声说道:“掌柜的,这是八百两银票,请你点上一点。”

    刘掌柜眉头一皱,不解道:“宝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赎身!”

    刘掌柜两眼一眯,拾起柜上银票,仔细辨认,确认无误后,脸上现出一丝惊讶神色,暗道:“这小丫头不知哪里弄来这许多银子?是了,上房中客人非富即贵,她平日自然得了不少赏钱,想是她把这几年的赏钱都偷偷存了起来,舍不得花用,现在攒得够了,便来跟老子赎身。嘿嘿,不过一个小丫头,倚翠楼也不会出比八百两更高的价钱,老子只求有八百两银子到手,从谁手里得来又有什么干系?倒乐得不把你这丫头卖进窑子,也算是我做件善事,积点阴德……”想到此处,将银票收入怀中,笑眯眯地道:“宝丫头,你这是做什么?你是知道的,我对你一向与别个丫鬟不同,算是将你当作半个女儿看待,本就没打算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宝珠脸色一沉,也不说话。刘掌柜笑容一僵,又道:“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不好拦你。要记得,这里永远都是你家,你随时想回来,绵绣阁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你这就去吧。”

    宝珠冷哼一声,手掌朝刘掌柜一伸,道:“拿来!”

    刘掌柜一愣,随即会意,抚额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弯腰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大铁盒,打开盒子,从盒子里拿出厚厚一叠纸张,在纸张中一通翻找,寻出一张纸来,递给了宝珠。

    叶澜低头去看那纸,见是一张卖身契,其上按着指印。宝珠仔仔细细地将卖身契看了一遍,眼中流下泪来,滴在卖身契上。她伸指在卖身契上一扯,将按着指印的那一块儿撕下放入口中,和口水咽入了腹中,接着双手连撕,将一张卖身契撕成了碎片。

    叶澜见宝珠浑身颤抖,止不住地哭泣,知她终得自由身,激动太过,一时不能自制,心下也自感慨。刘掌柜见叶澜站立在旁,想起这叶公子的豪富,不敢怠慢于他,脸上堆起笑容,朗声道:“叶公子,不好意思,宝珠今日赎了身,不能再伺候您了,我另给您安排个丫鬟,貌美心细,包您满意。”

    叶澜摆手道:“不必了,我有事要办,不能再住在这里,结账吧。”

    刘掌柜脸上微现失望之色,口中却连声答应,翻开账本,一边拨弄算盘,一边低声道:“天字房一晚二两银子,公子一共住了二十八天,房费五十六两,加上公子第一日的烤鹿钱十七两,这些日子的餐食七十四两,共收您纹银一百四十七两,公子在柜上押黄金二十两,折银三百二十两,应找您一百七十三两整……”他停下算盘,望着叶澜续道:“公子,您看这数目没错吧?”

    叶澜身藏巨财,自不将这百十两银子放在眼里,他刚学会使钱,尚觉得此事新鲜好玩儿,赏人银子时也特别手滑,这刘掌柜若是换作别人,叶澜必会大手一挥,说一声不用找了。可他刚听了刘掌柜对宝珠的一番言辞,明明是打算将她卖到妓院,口中却说什么把她当干女儿一般,当真是无耻之极,直是令人作呕,自然不愿再让这等人在银钱上占自己的便宜。

    刘掌柜取出三大一小四只元宝并一小块碎银,双手推到叶澜面前。叶澜取过四只元宝塞在宝珠手中,顺手将那块三两重的碎银抛给了小六子。小六子接过银子,脸上直要笑出花来,点头哈腰地谢了叶澜几声,又向宝珠道:“宝丫头好福气,遇到叶公子这样的贵人,只是你忽然离去,倒叫咱有些舍不得呢,不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宝珠止住哭泣,举臂拭去泪水,两只手捧着四只元宝,微一犹豫,想起叶澜确然不在乎这点小钱,便将银子收入了衣袖之中。她听小六子问起,便回道:“我一生也未离开过玉虹城,还能到哪里去?我这里还余着几百两银子,前几日同寒烟布庄的老板谈好了价钱,这就去把那店给盘下来,那店面你们都是知道的,便在倚翠楼东边不远,我就近给倚翠楼里的姐姐们做些衣服,好歹是个糊口的营生。”

    宝珠女红出众,刘掌柜和小六子自是熟知,刘掌柜身上一件袍子正是出自宝珠之手,想到以后再也不能白让她给自己做衣衫,心头略略有些不是滋味,不由酸溜溜地道:“宝丫头要当老板娘了啊,以后我想再穿你做的衣衫可就难喽!”

    绵绣阁家大业大,刘陵交游甚是广阔,宝珠心中其实恨极了他,但她既然还要在玉虹城中谋生,却不敢当真得罪了这等人物, 当下轻声道:“掌柜的说哪里话来,以后若要什么面料衣衫,尽管告诉宝珠一声便是,我还指望掌柜的多照顾我生意呢!”

    刘陵笑道:“好说,好说,到时候你可要打个折,算我便宜些啊!”

    宝珠噗嗤一笑,点头称是。叶澜急于修炼玄天无极功,见此间事了,便不想再行耽搁时光。宝珠又向叶澜说了一遍那寒烟布庄的所在,叶澜想起昨日在倚翠楼中的胡闹,脸上又是一红。宝珠道:“公子有要事在身,咱们就此别过,那布庄离此处并不甚远,我自己过去便是。待公子事了,定要来找我,我也好为公子做几套衣衫,聊表感激。”

    叶澜点头答应,脚下一点,身子倒弹而出,轻飘飘地穿过了大门。刘掌柜和小六子不明叶澜身份,只知这人住进店来便大病了一场,数日前方始痊愈,都道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此时见他这一下身形飘逸,都是一愕,忍不住齐声喝彩,小六子大声道:“叶公子原来还是练家子,真是好俊的功夫。”叶澜一笑,朝他拱一拱手,转眼消失不见。小六子见这等大高手向自己拱手作别,大觉脸上有光,不禁笑容满面。宝珠望着门外,默然良久,终于幽幽叹一口气,向刘陵和小六子道一声别,也缓步走了出去。

    叶澜出了绵绣阁,快步向西直行,转眼已出了城门,他找到僻静处,眼见四野无人,便取出天地罗盘,查看周遭地形,眼见玉虹城西北方层层叠叠,尽是茫茫山峰,连绵不尽,也不知通往何处,他心下一喜,暗道:“我要寻无人处修炼,这群山之中定然人迹罕至,最是清净不过,倒省了我许多麻烦。”当下脚下一点,腾空而起,一路向西北飞去。他现下是仙游境的修为,脚程极劲,全力赶路可日行十万里有余,如此直飞了半个时辰,约摸飞了七八千里路程,眼见四野除山石树木之外更无别物,便寻了一处山谷落下地来。

    谷中山花烂漫,绿叶如荫,谷地正中有一小小湖泊,方圆只四五里,想是雨水积聚而成。湖周草木葱茏,有几只小鹿正低头喝水,一片祥和景象。叶澜走到湖边,在一只小鹿头顶轻轻抚摸,那鹿并不怕人,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在叶澜手上舔了几舔。

    叶澜微微一笑,正要席地而坐开始练功,忽地想起:“这功夫练起来身上会燃起火焰,我在此处练功,莫要引起山火,若是将这满山的鹿羊兔子都白白烧死了,岂不可惜。”当下将身子一纵,来到湖心正中,凌虚坐在水面之上,凝神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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