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峰转身进屋,抬眼看见三位同门,便大剌剌地过去坐下。店中小二见了方才金山银海从天降的场面,才知这些天自己有眼不识真神,忙满脸堆笑地跑到文峰身边,扶椅擦桌,伺候殷勤,文峰知他心意,双手一拍道:“没有了,全撒出去了!”那小二笑容一僵,正自失望,却听文峰又道:“文全,拿锭元宝给他……”那小二复又大喜,满含期待地望向长孙文全。长孙文全低声嘟囔了一句,愤愤地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了小二。

    那小二收了银子,千恩万谢地给四人沏茶。文峰大嚼着糕点,斜眼去看长孙文全脸色,见他经一夜潜心运功,脸上的灰败之色又褪去了几分,知他伤势已然好了六七成,心下大安。

    文峰豪赌一夜,净赢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心中极是得意,暗想:“老子难得手头有钱,大可请新拜的两个把兄弟去喝花酒……,嘿嘿,文全这小子满心里就装着一个莫文瑶,怕是不会跟我去。若是让文瑶那小丫头知道我拉着文全去逛窑子,八成会拿刀子追得老子满太虚山乱跑。倒是叶澜那小子一看就是个雏儿,大可好好调教一番,好陪老子一起去风花雪月。我这三弟长得那叫一个玉树临风,再加上他那圆滚滚的荷包,倚翠楼里的姑娘们定然喜欢得紧……”想到这里,又瞧了长孙文全一眼,心头幽幽一叹,暗道:“老子平生最恨的便是小白脸,结果两个拜把子兄弟都是十足十地白面书生相,当真叫人瞧着气闷。不过,叶小子一幅傻乎乎地热心肠,到处多管闲事,难保不会给人在脸上砍上一刀,要是留条刀疤,说不定便能平添几分英气……,呸!我三弟遇难呈祥,逢凶化吉,我看谁他娘的敢砍他!”想到这里,抬头往东北方一望,正是宁都城的方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也不知叶小子现下在干什么?”

    话说叶澜当日被文峰赶走,便如没头苍蝇一般,一口气向北飞了七八百里方才停下身形,举目四望,见崇山峻岭,连绵起伏,似无尽头。他孤身悬在千岩万壑之间,放眼所见,尽是参天古木,干云蔽日;耳中所闻,尽是林间鸟语,幽幽虫鸣。头顶烈日炎炎,晴空万里,似乎在这寂寂群山之中,深邃苍穹之下,便只自己一人。他出神半晌,轻轻叹息一声,取出天地罗盘,一指点在盘中明珠之上,辨析方位,见东北六千里处立有一座大城,便微一转身,朝那城池飞去。

    六千里路程,以前要飞上大半天,此时他初入仙游境,飞行之速比往夕快了十倍,不到一个时辰,那城池便现身在眼前。他寻僻静处落下身形,无精打采的朝城中走去。这城池枕山栖谷,雄伟壮阔,入得城门,只见大路两旁楼宇林立,飞阁流丹,比之彩珠镇上风景何止繁华热闹了十倍?他初到彩珠镇时,惊叹于镇上风物繁盛,凡事都要兴致勃勃地观看半天,此时见了这城中的闹市景象,却全无驻足欣赏的心情。默默走了半晌,忽地闻到一股酒肉香气,抬眼看时,见身侧立着一栋六层高楼,门上匾额书着“锦绣阁”三个大字。门前伙计见他停在门前,忙上前招呼:“客官里边请啊,上好的绵绣龙浆,不喝可惜哦!”

    叶澜略一犹豫,便随那小二走进店中。那小二见他神思不属,虽说相貌不凡,但穿着朴素,只着一袭青袍,腰间也无明珠美玉等物装饰,只道他是一个落魄书生,当无多少钱财,便也不请他到二楼雅间上座,只在一楼厅中随便挑了张桌子,用抹布在桌上来回扫了两扫,躬身问道:“客官,您吃点什么?”

    叶澜平生从未点过菜,此时听店小二一问,却不知要吃什么。忽地想起前几日顾文书和田文昌做的烤鹿肉来,那鹿肉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思之口舌生涎,只可惜唇齿之间余香犹在,顾、田两人却已不在人间。叶澜只觉鼻头一酸,涩声道:“有烤全鹿么,麻烦给来一只。”

    那小二见他衣着寒酸,便懒洋洋伺候得不大起劲,忽听这小子狮子大开口,上来就点一只烤全鹿,不由一惊,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

    叶澜抬起头来,眼前闪过当日众人大啖烤猪烤鹿的情景,心下更觉伤感,低声道:“麻烦给来只烤全鹿。”

    那小二见他眼圈微红,隐含泪光,不禁心中满是好奇,暗道:“烤鹿便烤鹿,那也不用哭啊!”他见叶澜口气奇大,忙收起了小觑之心,只是见他衣着,实在不像是有钱的少爷模样,当下赔笑道:“客官,烤鹿颇耗时光,需要厨里现去后院捉鹿宰杀,才能保鹿肉新鲜热辣,客官怕是要等上一会儿,而且……,而且烤一只整鹿可不便宜呐,客官您看……”

    叶澜当日在观澜阁与众人欢宴,最后便是他抢着付账,他也不知道在酒楼吃饭都是吃过再给钱,只道先付后付都是一样,当下也不以这小二先开口要钱为异,伸手入怀,摸出一块小元宝,轻轻放在桌上。

    那小二见桌上转眼间多出一块金灿灿地元宝,足有二十两上下,心中大感惊叹,只觉真人不露相,自己跑堂多年,今天却是看走眼了。当下点头哈腰地道:“客官说笑了,咱们绵绣阁这等千年老店,哪有让客人先付钱后吃饭的道理?客官你先将就用些小菜,我这就叫大师傅去杀鹿。”

    绵绣阁家大业大,什么富商豪客没见过?莫说一只烤全鹿,便是更稀奇名贵的吃食,也难不倒这等大酒楼。只是这一楼大厅接待的全是些普通食客,忽地摆上一只烤全鹿,未免有些惹眼。这小二有心要把叶澜让到楼上雅间,却不知如何开口,略一犹豫,见他显然不以在厅中饮食为异,便躬身退下,高声叫道:“烤全鹿一只!一品绵绣龙浆一坛!”

    转眼间小二送上一坛酒来,另附四色小菜,恭恭敬敬地给叶澜斟了一碗酒,便转身退下。叶澜也不吃菜,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接着放下酒碗,重重叹了口气,低头怔怔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两名伙计抬着一只大托盘过来,盘中架了一只烤鹿,热气腾腾,焦香四溢。厅中众食客无不侧目而观,大吞馋涎。

    那小二呈上银刀,道一声:“客官慢用”,便与两名抬鹿的伙计一起退下。

    叶澜割了一片鹿肉,缓缓咀嚼,口中尽是鲜美滋味,心中却愈发难过,想起自己和一众太虚弟子在火山中的际遇,心头犹有余悸,悄悄祭出乌木扇来,感受着扇柄上传来的淡淡微温,只觉一阵心安,暗想:“这扇子虽古里古怪,让我境界突飞猛进,留下不少后患,但若没有这扇子,我早已不知死了几次,更不能在火山中救下燕兄并一众太虚弟子的性命,也不会和大哥二哥结为兄弟。如此看来,这神器的益处终究大过害处,以后我小心使用,终不会将性命葬送在这把扇子上。”

    想到这里,慢慢展开乌木扇观看,忽地咦地一声,瞪大了眼睛。只见扇子背面一片漆黑,便如烧焦了的树木一般。叶澜自从出了火山后,便没再看过这扇子,此时见乌木扇生出如许大的变化,心中既觉惊讶,又感心痛。只道火山中岩浆太过霸道,已将这件神器毁了。

    他伸出手去,用指尖触摸乌黑的扇面,只感指尖上有淡淡凉意传来,便与往日无异。他心下一喜,默运一丝真元,在乌木扇上游走了一圈儿,只觉扇子蠢蠢欲动,与自己神意相通,收发随意,一如往昔。

    他见此情形,略感安心。伸袖往一团焦黑的扇面上擦去,用力擦拭半晌,只见扇上毫无变化,仍是漆黑一团,再看自己袖口,干干净净,青如鸭卵,略无一丝漆黑颜色。

    叶澜心下大奇,乌木扇明明仍与自己灵力相通,一无所损,可原来的素白扇面为何却变得乌黑一团,便如被焚坏了一般?他皱眉思索半晌,小心翼翼地伸出掌去,抚在扇面之上,远足真元,从左而右轻轻抚过,乌木扇轻轻一颤,他透过指缝瞧去,见扇面又露出素白如雪的颜色,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手掌仍是缓缓右移,拇指之侧,慢慢露出一字,字迹遒劲,却是一个火字。

    叶澜见了这字,只感心头狂跳,掌势不停,余下三字也一个个显露出来,分别是离、冰、玄三个大字。

    他见了这四个大字,只感口干舌燥,猛觉身子一沉,座椅吱呀一声从中断裂,将他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店小二听到响声,见他跌坐于地,身旁椅子却已从中折断。小二心头一慌,只道那椅子年久朽坏,可莫要摔坏了客人,急忙跑上前来,为叶澜换上一把椅子,惶恐道:“客官,真对不住,也不知这座椅怎地忽然坏了,小店多有怠慢,实在是对不住!”

    叶澜听那小二连连赔罪,却只如不闻,呆呆坐在地上,也忘了起身,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如轰雷炸响:“玄冰离火扇!这竟然真的便是玄冰离火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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