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远远看着酒楼上两名妖修,见两人神色宁定,谈笑自若,男的龙章凤函,女的玉质天成,当真是一对神仙人物,周身混无半分妖气。想起两人方才的作为,再观两人形貌气度,不禁大为心折,恨不能与之结交为友,但北疆正邪有别,毕竟不同于化外海疆,叶澜已将自己视作太虚弟子,知正道有正道的规矩,遇到妖族邪道,不与之立分生死也就罢了,若是还与之结交为友,则大大犯了正道忌讳。

    他不知莫瑶费了这许多力气寻到这夫妻二人意欲何为,转头看了她一眼,正要问她有何打算,却见她迈步而前,便向酒楼行去。

    叶澜吃了一惊,拉住她道:“阿瑶,你便这样上去么?”

    莫瑶一怔,皱眉道:“花了这么多金子才寻到这里,不上去难道在下面干看着这一对小夫妻喝酒么?”

    叶澜面色一滞,讪讪地道:“咱们暗中跟他们过来,若被这两人发觉,他们便难免会心生敌意,他两个修为高强,咱们刻意隐藏形迹都未必不被他们发觉,你这般大刺刺地走上去,岂不立时便露了馅儿?”

    莫瑶摇头笑道:“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咱们路过此地,进酒楼喝一杯酒,恰巧遇到他们,他们也没证据拿定咱们是一路尾随来的。再说了,这酒楼又不是他夫妻俩开的,怕他们怎地?”

    说着身形一闪,已来到酒楼门前,接着便跨步而入。

    叶澜苦笑一声,紧随其后,两人进得酒楼,早有跑堂笑脸迎上,那跑堂见两人衣饰华贵,气宇不凡,自然将两人引至楼上雅座。莫瑶毫不推辞,欣然迈步上楼。那二楼雅座之中只零散坐了四五桌人,其中临街最好的位子,便被那对妖修夫妻坐了。

    那跑堂上得楼来,四处张望,要给二人寻一个合适的位子,还未拿定主意,却听那女妖修脆声说道:“两位既然一路寻了来,不如过来一坐。”

    叶澜见这女妖如此直截了当,微微一怔,心中大觉不好意思。莫瑶却点头答应一声,迈步上前,径在那女妖对面坐了,吩咐跑堂道:“麻烦给添两幅杯筷……”低头见桌上饭菜甚是清淡,酒也只是小壶,微一皱眉,接着道:“另给上一只烤全羊,再搬四坛高粱上来。”

    那跑堂见新来的两位客人与窗边的客人凑成一桌,心中微有失望之感,这先前的两位客人派头极大,但胃口却小家气得紧,只要了几味清淡小菜,另有一壶薄酒。这几样酒菜,不过几钱银子,赚不得几分油水,这跑堂伺候得自然也就极不起劲。没成想这两个客人自己穷酸,却识得新来的这两位财主,这位女财神一上来便点了一只烤全羊并四坛烈酒,直喜得这跑堂眉开眼笑,急忙答应一声,自去吩咐后厨加紧整治烤全羊。

    那女妖修听了莫瑶吩咐,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姑娘长得如此秀气,没想到胃口却这般大。我夫妻二人自忖有几分手段,被两位尾随却未发现半点端倪。想来两位一路跟来费了不少工夫,姑娘花了这许多力气来到此处,怕不只是来吃烤全羊的吧?”

    她不等莫瑶回答,轻叹一声,接着道:“我夫妻二人的身份,两位方才在海岸边已然听得明白,我观姑娘这幅气派,当是名门大派弟子,自古正邪不两立,姑娘与公子莫不是为降妖而来?”

    莫瑶未料到这女子会如此开门见山,不但自承妖修身份,还直问自己是否意欲降妖,莫瑶走进这酒楼之前,已想好了数种应对这两人的对策,便是两人一见面就出法宝动手,她也能从容应对,但这女子以礼相待,又这般直言相询,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一怔之下,这才轻叹一声,摇头道:“姐姐直言相问,足见坦荡……”说着伸手朝海岸方向一指,不屑道:“会和贵夫妇为难的那帮人,现下正在海上分龙龟,却是顾不上降妖伏魔这等小事。我二人对两位并无敌意,姐姐若是不信,那也由得你。”

    那女妖修与她对视一眼,微一沉默,忽地点一点头,说道:“我信你!”说着举杯朝莫瑶一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莫瑶与这女子正邪有别,但听了她说出“我信你!”三字,想起自己体内的妖族血脉,对这女子忽起了惺惺之意,也举杯满饮一口,放下杯子问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能见告么?”

    那女子道:“那有什么不能说?我叫杨秀秀,外子姓袁,名青松,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莫瑶微一犹豫,将自己和叶澜的名字如实说了。莫瑶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但叶澜当过天宁国师,此地临近分龙海,仍是天宁地界,叶澜卸任国师大位未久,在这天宁境内,这叶澜二字,在天宁仙凡两界仍是如雷贯耳,料来两人听了定然动容,没想到杨秀秀和袁青松听了叶澜之名,脸上并未起丝毫讶色,显然从未听过叶澜的名头。莫瑶瞧在眼里,不禁心下生疑,眼中自然便现出疑惑神色。

    杨秀秀见她瞒面疑云,微微一笑,问道:“瞧莫姑娘你这幅表情,想来你们两位在此地应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这才会因我二人未听过二位的名头而心生疑惑。实不相瞒,本门向来隐居避世,极少与外界互通音讯,我二人久居深谷,于世间英豪之名所知不多,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莫瑶在岸边听到两人的私语后,便一直在心中猜测两人的来历,这时听杨秀秀说他夫妻二人隐居避世,不涉世情,当下心中一凛,问道:“两位莫不是翠薇宫的人?”

    杨秀秀与袁青松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莫姑娘真是聪明人,一猜便中。”

    翠薇宫与灵月宗、通天门和留云阁并称北疆,是为妖门四大门派。这四派之中,论入世之深,自然要数野心勃勃的灵月宗,要说避世最成功者,却要算这翠薇宫。

    北疆正道称雄,妖、魔二族的小门小派无法立足,大都将山门藏在深山之中,以躲避正道之士的围剿。但四大妖门和四大魔门之内高手如云,护山法阵亦有神鬼莫测之威,正道大派便有数派合力攻打,也未必能攻破这几大邪道门派的山门,况且正道十二大派彼此并不齐心,自然没有哪派会得了失心疯,尽起全派之力去攻打这几大邪道大派的山门。因此灵月宗、通天门、森罗殿、罗刹阁等妖、魔大派的山门所在从不忌惮为外人所知,四大妖门和四大魔门之中,只有两派隐居避世,一个是魔道门派坠星谷,另一个便是妖门大派翠薇宫,这两派山门隐于何处,向来不为世人所知,且这两派弟子极少出世,自然也就没有在世间为恶的传闻。正道诸派嘴上虽说什么正邪不两立,却也不会有谁动念去找翠薇宫和坠星谷的麻烦。

    莫瑶虽对这一对妖修大有好感,但毕竟正邪有别,心底对二人尚有戒备之意,待听得两人是翠薇宫弟子,本来的些许戒备之意登时又弱了几分。

    袁青松见妻子说了自己门派,也举起酒杯,与澜对饮一杯,问道:“不知两位是哪一派的英杰,方便见告么?”

    叶澜心想既然对方并不隐瞒身份,自己若再藏头藏尾,忒不爽快,放下酒杯,方要直言身份,却听莫瑶插口道:“叶大哥是来自海外的散修,将来要到我所在的门派拜师,只是现下还不是本门弟子,至于我……,我因罪被师门罚下山,三年之内不能返回本门,也就是说,这三年内我是孤魂野鬼,不能算是本门弟子……”说着举起右臂,伸左手在右边袖口一指,接着道:“凡本门弟子,皆会在此处绣一个本门的标记,我现下是戴罪之身,不能使用本门的记认,便也没脸再将本派之名挂在嘴边了。我这一番话句句实言,无法将本门之名告知两位,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叶澜听莫瑶说完,微一皱眉,心想她这一番说辞虽说不能算是假话,但戴罪之身便无颜提及太虚门之名的说法,未免有些牵强了。袁青松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不再多问,杨秀秀却轻声道:“句句属实,却未必不是假话。莫姑娘不肯以真实身份相告,怕是这事儿传了出去,让别派修士知道贵派弟子与妖族修士同桌聚饮,会有损贵派清誉吧?”

    莫瑶面不改色,点头道:“不错,我正是有这一层顾虑!”

    杨秀秀听她如此爽快的承认,不由也是一怔,接着双掌轻拍两记,赞道:“有一说一,不遮遮掩掩,姑娘倒也坦荡。”

    莫瑶喝一杯酒,淡淡道:“也不是坦荡,被你拆穿了而已,再抵赖也是无用。”

    杨秀秀一笑:“肯承认亦是坦荡!”说罢也举杯满饮一杯,接着道:“你们正道弟子见到我等妖门邪道,不一向是一上来便喊打喊杀么?叶公子是海外之人,想来无正邪门户之见,但莫姑娘你出身名门大派,向来将这正邪之别瞧得极重,怎地我看你对我二人却无半分敌意,还肯坐下来与我们这两个妖族修士共饮,这却又是什么缘故?”

    莫瑶又喝一杯酒,略一沉默,接着轻叹一声,缓缓道:“若是在月余之前,我遇到二位,便不与二位为难,也定然不会与两位同桌共饮,而现在……,现在我知道了一件事,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一切便都变得与以前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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