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瑶受命下山,已一年有余,她幼年失母,少年丧父,少历人世温情,后来卖身葬父,入了总督府,更看尽世事凶险,人心鬼蜮,本来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心中纵有滔天怒火,却苦于无力反抗,后来被萧乃清所救,习得一身仙法,便再也压不住满腔杀意,拼着被师门处死的风险,硬闯下山血洗了那总督府,出了心中一口恶气。她本道此仇一报,自己心中杀机便会消解,可仇人死后,她胸中杀机翻涌,不减反增,直是难以抑制。

    她闯下这等大祸,本以为定会被太虚处死,没想到太虚众长老这般护短,宁愿损及太虚名声,也非要力保她的性命,最后居然只是大事化小地罚她下山三年,伏魔赎罪。她心中杀机如沸,被师门安排了这个差事,正合心意,是以下山之后,遇妖降妖,遇魔伏魔,虽说自古正邪不两立,正道弟子向来以降妖伏魔为己任,但如她这般从不留活口的狠辣手段,亦不多见。

    在遇到叶澜之前,死在她手下的妖、魔二族修士着实不少,后来遇到叶澜,与他共历生死,而后倾心相恋,莫瑶心中杀机陡然大减,一时竟半点也提不起打打杀杀的兴致,自救了上官沁以后,得知自己身有凤族血脉,更是不愿再去无端寻妖族的麻烦。她心中暗自嘀咕:“我只用自身几缕鲜血便能让上官姐姐脱胎换骨,更是让明山这小娃儿天生一幅绝佳根骨,我体内凤血如此之纯,那么我那自小不见踪影的母亲大人若非是凤族中人,便是我的外公或外婆身属凤族,不管真相如何,我自己都算是妖族血脉,而且还是妖族中身份最为尊贵的皇族,若我再闲着没事去降妖,岂不是同门相煎?”

    她心中杀机消解,加之自己身世隐约露出一些端倪,自是更不愿去找妖族修士的麻烦,只是她有师命在身,不得不为,这让她很是烦恼了一阵子,前些日子经明若水一语点醒,说太虚诸老罚她下山赎罪,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给依云女帝的台阶,叫她大可不必当真,莫瑶想起自己下山时师父萧乃清的叮嘱:“伏魔事小,你们两个的安危事大,若妖魔可杀则杀之,若是斗之不过,则可暂避其锋,总之三年期满,你们两个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这才是最要紧之事。”

    莫瑶回思起师尊这番言语,心中登时雪亮,暗道:“师尊和掌门师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以他二位的眼光,自然看出我心中杀机,若不将之宣泄,恐生后患,这才借惩罚我过错这个幌子,派我下山伏魔,此举既给了依云女帝一个交待,又能让我消解胸中杀机,当真是一石二鸟的良计,只是……,只是我心中杀机为何会如此之重?”

    此事她思索良久,终究想不明白,只隐约觉得此事当于自身血脉有关,却也无法确定。既然想不明白,她就懒得再去想。

    她心中杀机既消,又听了明若水一番劝解,便已将伏魔之事放下,这次回到叶香居,本打算就此住下,与叶澜借双生宝鉴精修神通,待得三年期满,便带着他和婉儿同回太虚,向萧乃清禀明心迹,求师尊答允自己和叶澜的亲事。只是苏婉自叶澜回来,眼中愁苦之色不减反增,莫瑶使尽浑身解数,带她在宁都游玩散心,观景遣怀,却是收效甚微,如此过得十余日,莫瑶心中渐感不耐。她与叶澜两情正浓,恨不能时时在一起,但有苏婉在侧,自不便与叶澜有任何亲昵举止,她与叶澜正当热恋之中,如此拘束,极不自在。莫瑶在心中一向将苏婉当作亲妹妹看待,若是别的物事,苏婉既然喜欢,她自会毫不犹豫的割爱相让,但情之一物,半点勉强不得,之前她对叶澜尚无情意之时,便看出苏婉这一腔深情终究无着落处,当时便劝其挥慧剑斩情丝,如今她与叶澜两情相悦,以莫瑶的通透爽利,自不会将叶澜硬推给苏婉,干出这等损己不利人的蠢事,以致为苏婉一人的痴念而使三人一起受苦,倒不如大家暂且分开,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至于苏婉能否自己解开心结,便要看她自己的慧根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便不耽搁,这一日晚间,与叶澜以双生宝鉴练功之后,收起宝镜对叶澜道:“走吧?”

    叶澜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练完功,正要搂她入怀,好好温存一会儿,忽听她说走,不禁皱眉问道:“走?去哪儿?”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北疆广大,何处去不得?”

    叶澜知她不喜分别伤感,又因苏婉性子柔弱,与她分别,必会以撒泪而别收场,大为不美,因此上次离开宁都时,两人便是半夜动身,不告而别,现下莫瑶这般说,显是要故技重施。叶澜这几天白日里与仇思雨等人尽心情玩耍,晚上有莫瑶相伴软语温存,过得直是神仙般的日子,听莫瑶说要走,只道她又要去降妖伏魔,他心中极不喜这等打打杀杀的日子。只觉若遇到恶徒逞凶,自当仗义出手,锄强扶弱,但如莫瑶这般四处去寻邪道修士的麻烦,却总是不大好,不好在何处,他却又说不上来。

    莫瑶见他面有难色,眼珠一转,已明白他的心意,不悦道:“看你这幅为难的样子,不愿意陪我去伏魔么?”

    叶澜不想说愿意,也不愿说不愿意,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作答,就此怔住,莫瑶轻哼一声,缓缓道:“你不用为难,我听了明姐姐一番话后,也已想得明白,我师门命我下山伏魔,只是保我性命的借口,想来师尊和掌门师伯他们也不愿我四处惹事生非,为我太虚门多竖强敌。若是遇到邪魔外道行凶逞恶,我仍会出手,但我却已不打算再专门去找这些邪道修士的麻烦,你倒不必摆出这一幅左右为难的样子。”

    叶澜听她说不再专门去寻邪道门派的晦气,不由心中大乐,若不是顾忌到莫瑶现下面色不善,几乎便要欢呼出声。

    莫瑶见他满面喜容,无奈一笑,起身轻声道:“别傻笑了,快走吧,莫要磨蹭到天亮,到时候道别起来婆婆妈妈地,好不烦人。”

    叶澜答应一声,起身要走,忽地眉头一皱,脸现疑色,问道:“既然咱们不用再去伏魔赎罪,那又何必急着走?便留在宁都,静等三年期满岂不更佳?”他此番归来,有佳人为伴,有美酒佳肴,有三五好友,有朝堂荣华,直可说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心中其实不愿就此离开宁都,他本道莫瑶有伏魔之责,不得不然,她要走自己自然要陪着,但她既然再无伏魔之念,那继续和莫瑶留在宁都这安乐窝里,显然要比与她出去浪迹天涯舒服得多了。

    莫瑶听他发问,转头朝隔壁苏婉所居房舍瞧了一眼,轻叹一声,缓缓道:“我不愿呆在这里,自有我的缘由,你自己既然不明白,那也不必再问,我不方便说与你听……”说到此处,眼中微露不耐之色,续道:“你到底走不走?”

    叶澜叹一口气,并不回话,伸手入怀,摸出乾坤袋来,莫瑶见状,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叶澜从乾坤袋中取出笔墨,铺一张宣纸于书案之上,轻声道:“上次好歹还留下句话才走,这次也依样办理便是。”

    说着微一沉吟,不知要写些什么,想了片刻,索性手腕一甩,写了“我去也”三个大字。莫瑶一笑,接过狼毫,也挥笔写下三字,叶澜低头看时,见她写得是:“我也是”。

    两人说走就走,出得门去,腾空上天,一闪身间便出了宁都。到得城外,叶澜忽地凝住身形,问道:“咱们要到哪里去?”

    莫瑶但求离开叶香居,不再看苏婉日益憔悴的模样,但要去何处,她却并未打算,听叶澜相问,登时怔住,凝眉半晌,却仍打不定主意,便摇头道:“我也没想好要到哪里去,你可有什么打算没?”

    叶澜伸手指在额头轻敲两下,喃喃道:“除你之外,我相熟之人大都在宁都,你既然不愿再呆在此处,那咱们不妨去别处会一会朋友……”说着朝西方瞧了一眼,接着道:“我与文二哥久未相见,甚是想念,有心要去太虚山见他一面,但你被罚下山,还有两年才能返回太虚,那咱们自然不方便现在去找文二哥。本来品仙湖也是一个好去处,但明姐姐初掌广源分堂,定有许多大事要处置,咱们方与她分别,自也不便现在前去搅扰。既然如此,不如咱们折而东南,到天全帝国走一趟,听说天全帝国举国之内重文轻武,民风与别国迥异,那正道十二大派之一的明德书院便坐镇天全之西,总领天全文脉,我那结义大哥燕卓然便是明德书院弟子,燕大哥儒雅倜傥,飘然出尘,正是人中龙凤,我早有心带你去见一见他,一直不得其便,现在咱们左右无事,不如去明德书院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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