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下那男子本来躲在床下,不敢出来,这时听了姜英的言语,又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妻子血肉模糊的尸身,不禁怒火冲天,再也顾不得害怕,猛地从床下窜起,指着姜英的臭子大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行得正坐得直,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哪里造过什么孽?咱们平生唯一的罪过,便是不该生在这金井国,让你们这帮禽兽任意欺凌!你们等着,举头三尺有神明,终有一日,你们这帮畜生会遭报应!”

    姜英见这凡人居然敢朝自己戟指大骂,微觉好笑,他也懒得与这等蝼蚁多废话,手指连弹,两道电光疾射而出,一道射向这汉子小腹,另一道却朝他身后床下那小女孩直击了过去。

    忽见玄光一闪而收,两道电光消于无形,只听秦永庭淡淡道:“不过是一个凡人,姜统领已杀了他妻子,他不忿咒骂几句也是人之常情,还请姜统领不要再计较了!”

    姜英两眼一眯,恨恨道:“这狗都不如的东西居然敢指着我的鼻子痛骂,当着这许多兄弟的面,你叫我这一张老脸往哪里搁?姓秦的,你真要为了这两只蝼蚁与我撕破脸么?”

    秦永庭微微一怔,脸现犹豫之色,姜英怒哼一声,袍袖鼓起,猛地向外甩出,忽听得一声清斥,一道月华当空而落,如九天明月坠入凡尘,耀得场中一片雪白。

    姜英见这月华来势之快,几是间不容发,危机之间不及细想,脚下一点,向后直窜出去,同时将手中长枪高高举起,盼能挡下这惊天一击。

    长枪与月华相交,只发出叮地一声轻响,似乎这月华力道并不甚大。众人见这月华来势如此之猛,威力却如此不济,都略感放心,却听姜英惨叫一声,身子如弹子儿一般被猛地弹了出去,但听得轰轰声响,也不知撞塌了几座屋宇。

    余下六人见此情形,都知来了厉害对头,齐声叫道:“什么人!”六件法宝一齐朝月华击去。

    那月华见六件法宝齐齐来攻,似乎不敢硬拼,光华一黯,化为一柄小小银铲,缓缓向后飞回。

    眼见六件法宝要将这小小银铲击为碎片,忽见落英缤纷,姹紫嫣红,无数花瓣凭空生出,织成一堵花墙立在空中。六件法宝撞入花墙,竟是无声无息,便如陷入了棉花堆中,内陷尺余,便无法再前进一分一毫。

    秦永庭识得厉害,急忙运劲收回凌月镜,将宝镜挡在身前,守住门户,抬眼看时,却见月华与花墙都已消失无踪,那凡人男子连同床下那小女孩也已不见,他见此情形,轻轻松了一口气,转头看时,见王宝秀仍是躺在地上,身上寒蛛索白光隐隐,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刺目。

    那床下男子一时激愤,不管不顾地咒骂姜英,本道这番再也没有命了,谁知轰轰几声大响之后,只觉疾风扑面,吹得他挣不开眼来,勉力向前看时,只见眼前灯火倏忽而过,连成一片光影,正纳闷间,风声止歇,人已到了一片寂静田园之旁。他不知发生了何事,转头看时,见

    自己的女儿正好端端地站在一旁,一手下垂,一只手被一个女子的雪白手掌握着。那女子衣着甚是清雅,长相却极普通,她身旁站一青年男子,身着宝蓝绸衫,手握一把乌木扇子,背对着月光,面貌却一时瞧不真切。

    这男子见爱女无恙,立时大喜,一把抱过女儿,重重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忽地又想起爱妻惨亡,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那小女孩儿也是满面泪水,这男子见了女儿悲伤情状,微微一怔,低声问道:“娟儿,你……,你都看见了?”

    那叫娟儿的小女孩儿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眼珠滚滚而下。叶澜看在眼里,心中大感不是滋味,他方才观斗之时不知屋中有人,待姜英一枪砸下之时,他有心相救,但离得远了,却已不及。他早看出姜英这厮是故意杀那妇人取乐,心中对他极是痛恨,见他还想对这父女二人不利,当时便想出手,谁知刚祭出乌木扇,莫瑶便已忍耐不住,冷月铲破空斩出,将那姜英一铲斩飞了出去,她这一击是含恨而发,劲力着实了得,也不知姜英这家伙现下生死如何。

    那男子抱着女儿哭了一阵,渐渐止住悲声,放开女儿,朝叶澜和莫瑶伏地跪倒,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多谢两位神仙救命之恩。”

    这人在中都开店做个小买卖,平日里广迎八方来客,这中都修士云集,他每天也不知见到多少这等会飞天行法的修士神仙,因此早已明白自己父女二人是被这一对神仙男女所救。

    叶澜见他叩谢,轻叹一声,伸手将他扶起,想要劝他两句节哀的言语,话到口边,转头看了娟儿一眼,又重重叹息一声,终究没有说话。

    娟儿见叶、莫两人默然不语,自己的父亲也只是止不住地抽泣,想起方才母亲死时的惨状,忽地一咬牙,在莫瑶脚边跪倒,连连叩头。此地是一处菜园,园旁地上泥土疏松,但泥土中仍不免有些砂粒石子,这小姑娘叩头极是用力,只磕得几下,已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小坑,土中砂粒突起,刺入她额头肌肤,溅起粒粒血珠,鲜血与泥沙混在一处,腥红污浊,触目惊心。

    叶澜见了如此惨状,心中大是不忍,莫瑶却任娟儿叩头,并不阻拦,待她磕了七八个,忽地轻叹一声,幽幽地道:“你是要跟我学本事,好给你娘亲报仇么?”

    娟儿听她发问,又重重磕了三个头,抬头看向莫瑶,却是一语不发。她这时头发散乱,满面血污,被惨白的月光一照,凄厉有如鬼魅,但她一双眼中却没了泪水,双瞳亮得惊人,天上明月映在她眼瞳之中,熊熊有如烈焰,似要燃尽天地万物。

    莫瑶与她对视片刻,忽地轻轻摇了摇头,娟儿见她摇头,眼中烈焰旋即熄灭,泪水复又流下,垂下头去,小小的身子抖动不休,瞧来极是无助。

    莫瑶蹲下身去,轻抚她面颊,手掌到处,娟儿脸上血污尽去,伤口愈合,娟儿任她施为,不躲不闪,只如受伤小兽一般低声呜咽。

    莫瑶将她揽入怀中,轻拍着她背脊,缓缓道:“娟儿,我知道你的心思,杀母大仇,你不愿假手他人,因此宁愿那姓姜的多活几年,也要自己学成本事,亲手报仇,但我不想骗你,修道一途,极重根骨,似你这等凡人,便一万个里也不见得有一个适合修道。我观你根骨并不甚佳,纵勉力为之,成就也必有限,那姜英已是元婴境高手,你此生若想杀他报仇,实是难如登天,娟儿,我说这些话,你明白么?”

    娟儿任莫瑶将自己揽在怀里,不言不动,便如是死了一般,莫瑶双手外推,与她四目相对,见她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前方,虽与自己对视,双瞳却是动也不动,眼中一片死气。

    莫瑶盯着她无神的眼瞳看了片刻,忽地一咬牙,恨恨地道:“罢了,惹麻烦便惹麻烦,你在这里等着,三天之内,我将那姜英的脑袋取来,让你祭奠你娘亲的在天之灵便是!”

    娟儿听她说完,眼珠动了一动,直起身来,抹去泪水,伸手牵着父亲的手,低头不语。

    叶澜取出一张银票塞在那男子手中,低声道:“那伙人只是途径你家,与你并无仇怨,想必他们也懒得再来寻你父女的麻烦,这笔银子你且拿着,当够重新开店之用……”,说着抬起头来,朝远处望了两眼,接着道:“过了这片菜园,向前三里,有一处小客栈,你先带娟儿在店中等着,不出三日,我二人必然来找你们。”

    那男子木然的接过银票,也不看银票上数目,随手将银票放入怀中,一只手紧紧握着女儿的小手,片刻也不愿松开。

    莫瑶只感眼睛发涩,上前抓起叶澜的手,转身便走。行出菜园,又向前数里,重又回到夜市之上。两人并不着急赶路,缓步而行,都是良久无语。叶澜见身边行人如织,都在兴高采烈的欣赏花灯,他对着各色彩灯出了一会神,忽地轻声问道:“真要动手吗?你不是说这些人是金井国朝廷命官,你身为太虚弟子不便出手么?怎地现在不怕给太虚门惹麻烦了?”

    莫瑶叹息一声,轻声道:“我自小便不见了娘亲,自我记事起,我爹爹便告诉我说娘亲是被坏人捉走的,现在回想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后来爹爹积郁成疾,撒手而去,这世上便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方才我见了那娟儿的凄苦神态,便想起爹爹死后我自己孤苦无助的往事,不同的是,我毕竟不知我娘亲是生是死,心底便还存着一丝念想,她却是亲眼看见母亲被姜英那厮一枪斩为两截,再也没有一丝希望,便只余下报仇这一个念头了。我当年孤苦无依,无人助我怜我,我只能自己卖身葬父,如今这娟儿却遇到了我,我替她去杀了姜英,便如是在帮当年的自己一般。”说到此处,忽地轻哼一声,淡淡道:“不过是去诛杀一条走狗,我又不会把太虚弟子四个字写在脸上,取了他脑袋便走,又怎会给太虚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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