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找托辞不肯主动转让兵权,这成康帝早就料到了。

    底下的大臣们个个都是人精,且不说跪在他面前的秦海,就是此刻叫李重山把兵部掌控的部分兵权交给宝贞,他做的不会比秦海少。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成康帝只微微忖了会儿,道:“朕治江山小有十五年了,连先皇的一半都没赶上,爱卿啊,国家国家,先保了国才有家,家没了,朕以后没脸面对先皇。”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秦海已经懂了。

    “皇上微言大义,臣拜服!”

    绝口不提让不让兵权。

    秦海历经两朝,最清楚皇帝的空口白话不能信,就这么跪着,脑袋几乎贴到胸口。

    这是杠上了啊,能耐了,有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成康帝此刻特别想办了他!

    转念一想,什么由头都没有,且秦海名义上还是先皇留给他的辅政大臣呢。

    办他不是打自己的脸麽,忍一忍就过去了,到时候赏他个七八张加官,解解气。

    成康帝眼前已经浮现出秦海面上糊了七八张桑皮纸,垂死挣扎的痛苦模样。

    “朕也知道委屈了秦爱卿,爱卿有何要求,说罢。”

    秦海俯首贴地。

    “臣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成康帝扫了眼屋中,没有熟悉的身影,想起林连被他使出去了,他一高兴,不顾圣颜立即翻了个白眼。

    翻完了,秦海还似张大饼似的贴在地上。

    成康帝忽然就高兴了。

    “爱卿啊,你家小九是个好孩子,朕很是欣赏。怪就怪在彩彩公主性子太野,古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爱卿平时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紧。你看,朕都看开了。”

    秦海面条似的折起身子,仍跪着,面上挂出‘太可惜了’的神情。

    皇上的意思很简单。

    他拿出了诚意:撤销秦璨和彩彩公主的婚事,那么兵权的事,大家就各退一步。

    “臣领旨。”谢恩呐!

    成康帝见秦海很给面的小小难过了一阵儿,端起茶痛快的喝了一口。

    林连小跑到门外,缓步进来。

    “主子,宝贞公主差人过来递话。”

    成康帝略有些不自在,因为他刚才喝的茶已经凉透了。

    “不是要紧话就不必说了。”

    林连的腰往下哈了三寸,“回主子,是要紧话。”

    见成康帝没有反对,余光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秦海,林连不急不缓道:“公主说皇上走得急,有个条件她忘了说……”

    林连一路过来都揣着心,只见成康帝脸色一变,他的心跟着抖了抖。

    “说!”几乎从成康帝齿缝间挤出来。

    “公主还要戾蜮坊。”

    戾蜮坊这几年虽说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里面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好手,林连暗暗赞了下,宝贞公主好眼力!

    不等成康帝发怒,秦海一拳捶地:“越来越不像话了,皇上您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心里这口气没地方使,成康帝很无望。

    都说要一拳打在棉花上才会有这种无力感,可他连棉花都没碰着,为什么会这样?

    秦海膝行上前:“皇上,可不能把戾蜮坊给她,人的胃口只会大不会小!”

    道理朕都懂。

    成康帝俯视着秦海:“不给戾蜮坊也成,爱卿替宝贞披挂上阵如何?”

    “臣,臣老了,胳膊腿儿不灵活了。”

    林连偷笑。

    成康帝无奈惨笑。

    事实摆在眼前,不是他想给,是所有的人都逼着他把戾蜮坊拱手相让。

    朕究竟养了一群什么样的废物啊?

    “恭送皇上!”

    成康帝高兴了一阵儿,最后还是黑着脸回去。

    林连使小黄门跟上,他退回去伸手试了下成康帝喝过茶的杯盏。

    ……

    当晚,御案上的茶一杯接一杯送上来的都很烫嘴。

    成康帝一年四季都是火炉的身子,稍微一动就容易出汗,冬天还好,春夏秋三季都爱喝凉的茶水。

    林连伺候皇上十几年了,听太医说这是内热所致,本来要开白虎汤调理,可皇上最不喜喝药,便一直拖。

    瞧着送上来的茶水又晾了一刻钟,林连挥手喊来小黄门伺候着,悄悄走出大殿。

    “老祖宗有事?”

    林连摸了摸和三德有几分相似的干儿子三礼,“好孩子,拿着牌子走一趟香山,请东方神医来。”

    三礼往殿内努努嘴:“又?”

    “紧着些总是好的。”林连从腰里翻出一块糖塞进三礼齿缝里,“你带个人去,回程的路上去汉王府上,请他明儿一早进宫。”

    惯常老祖宗说请汉王进宫,都是主子发了脾气……

    三礼这才发现老祖宗站着的时候,两只脚一高一低,泪水就淌了下来。

    “老祖宗您受苦了。”

    林连轻拍了三礼一巴掌,皱眉低声喝止:“越长大越没规矩,咱们做奴才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都得受着,分什么苦不苦!”

    林连丢过去一方帕子:“还不擦干净,瞧着丢人。”

    三礼低低抽泣两声,担心惊扰里面的主子就得不偿失了,抹着泪道:“儿子快去快回,老祖宗闲了,儿子炒好巴给您敷腿。”

    望着三礼跑远的背影,林连咬着腮帮子进殿,面如常色。

    ……

    二更天,徐元被一阵敲门声给弄醒了。

    学进把人带进来,他已经穿上了外衣,正在系扣子。

    “修撰,王爷请您即刻过去,有要事相商!”

    徐元钻进轿子,汉王府的仆从快步跟随,与轿同行。

    “有人深夜造访王爷了?”

    “是宫里出来的公公,请王爷明儿一早进宫面圣。”

    仆从能有话说,就是汉王希望他到王府之前,能把来龙去脉都梳理清楚,如果有对策就更好了。

    轿内再无问话,仆从从善如流沉默,十只脚踏出整齐有律的拍子,在静谧空旷的长街回响。

    ……

    齐王鼾声如雷,忽然身上一凉,两眼迷瞪看向掀他被子的人。

    “王妃啊,天还早呢,再睡会儿。”

    齐王妃已穿戴整齐,也不知她是睡醒了起来换的,还是一宿没睡。

    “王爷,五城兵马司来信儿了,二更前司礼监的太监往香山去了!”

    还有些迷糊的齐王闻言,像被冷风吹醒了翻身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