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寒轻抚着泛白髯须,双指夹起酒杯轻轻摇晃,心神似乎也随杯中酒液起伏不定。

    窦长安不顾形象地伸了一个懒腰,神情闲淡地托起腮,静候下文。

    冷清寒笑容全无,放下酒杯后吐出一口浊气道:“那拨来捎信的青玄剑派弟子就在府中。”

    白云与张雨若心头猛地一抖,魂魄宛如瓦片碎了一地,当即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可水榭的帐帘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水榭外的状况。

    冷氏府主微微挺直了腰,轻叹了一声说道:“刘未已想把我拉入这趟浑水,想不到这么多年的朋友,他还是把我当棋子使。”

    窦长安嘴角勾起,并不打算当那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好人,冷嘲热讽道:“何乐而不为?既能让冷氏取代南宫氏靠上天龙会,甚至是吴王府这艘大船,又能让刘未已那头老狐狸对你感激上几分,如此一举两得的美事千载难逢。”

    冷氏府主分明是对这位极力挖苦的老友无可奈何,摆了摆手说道:“冷氏与南宫氏同为墨家支脉,肩头上都压着复兴墨家门庭的担子,可古话有言,光明正大走阳关道,鬼鬼祟祟趟独木桥,冷氏与南宫氏自分家以来一直各行其道,就不曾有过礼尚往来,南宫氏要逆水行舟火中取栗那是他们的事,至于日后碰上了惊涛骇浪,翻船溺死也早就心里有数,我冷氏光复墨家有自己的路子,不屑于做那些下三滥的勾当。”

    此话一出,白云如释重负,冷氏府主这一席话挑明了与南宫氏及天龙会的立场,偷换密信一事或许要简单了一些。

    “那位老神仙留下的绝学悟透了?”窦长安淡淡地问道。

    冷清寒挠了挠花白的头发,黯然惆怅道:“那位老神仙在长生镇耗费了大半生证得长生,在证得长生前每日恪守己身深居简出,不曾走出过镇子半步,证得长生后又匆匆飞升入圣,只留下一段供后人茶前饭后闲聊的佳话,留下的绝学也如他人一般摸不着道,我钻研了二十年也不见得钻出个皮毛。”

    窦长安毫不客气地一盘冷水泼下:“想借着跻身武评榜前十这条路子光复墨家,你还是甭想了,你压根不是习武的料。”

    亏得冷氏府主脾气温和,才受得了窦长安的铜牙铁齿,约莫就连他也觉得窦长安话糙理不糙,竟然哈哈笑道:“所言甚是,花了二十年的光景我总算是瞧清楚了,我确实不是习武的料。”

    窦长安想了想又说道:“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你府上那尊金系五行玄甲,恰好被南宫氏那尊火系五行玄甲所克制,虽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人家南宫氏却未必是这般想的,给你提个醒,你听也好不听也罢,天龙会密谋让冷氏取南宫氏而代之,若有风声走漏,南宫氏为了保

    住自身的位置,势必会来斩草除根。”

    冷清寒云淡风轻道:“此江湖早非彼江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时,静坐许久的白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冷府主,那行青玄剑派弟子如今就住于府上?”

    冷清寒点头道:“不错,他们就住在府中的西苑。”

    冷清寒看出了白云的忧虑,又补充道:“少侠尽管放心,西苑离这里有好些距离,我亦派出了府中的下人前去当眼线,纵是有顺风耳千里眼也摸不着这儿来。”

    说到这,冷氏府主又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皮肤古铜结实的髻霞弟子来:“你曾见过南宫萧逸?”

    白云点头道:“见过。”

    “可有见到那尊火甲?”冷清寒追问道。

    “见着了,那尊火甲还差些让我丢了性命。”白云有些口干舌燥,想要去拿起酒杯,但余光看见张雨若的视线正停留在自己身上,便只好作罢。

    白云知道张雨若不喜欢酒味,一路上窦长安喝了酒她总会刻意拉出一段距离,在江南道的茶寮处歇脚时便是如此,张雨若宁愿独坐于梧桐树下也不愿待在茶寮中,正是因为那晚窦长安风尘仆仆买来的黄酒,酒味浓郁的缘故。

    冷清寒自言自语道:“差些?”

    数息后,冷清寒又问道:“依你所见那尊火甲是何等境界?”

    白云思量了一会答道:“约莫有入弦上境的实力。”

    冷清寒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什么?只有入弦上境的实力?”

    如坠云雾的冷氏府主如遇上了一堵云中高墙,百思不得其解,暖酒炉上有烟雾腾升,他也不怕烫手,拎起温到七分热的清酒说道:“我墨家这五尊五行玄甲,一旦同时出现便如洪荒神仙出世,即便是各自分开作战,每尊玄甲至少也有太封境以上的实力,可为何南宫氏那尊火甲只有入弦上境?”

    窦长安挽起衣袖,伸手拿起酒杯悬停于眼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杯中酒说道:“不必细想便知是南宫氏急功近利,想让那尊火甲逆天改命突破天罡,却不料折损了那尊火甲的结魄灵魂,这才跌入了入弦境。”

    斟完酒后冷清寒又重新坐下:“南宫萧逸给你设下圈套,定是为了夺你身上的冰魂魄,妄图借助冰魂魄毁天灭地的力量,唤醒其余两尊长眠于墨家地宫的五行玄甲?”

    当冷清寒道出冰魂魄的秘密时,白云偷偷看向张雨若,却惊觉白衣也正直视自己,两股视线瞬间碰撞在一起,白云感到张雨若的眼中带着深沉的冷意,如同冰锥子扎在了身上,便随即移开了视线。

    大抵是师从缥缈峰明镜长老麾下的缘故,张雨若的性子像极了她那位一怒一掌削去泰山子陵峰的师父。襄阳城郊一战,张雨若洞穿了他佛

    道双修的秘密,而在江南道那座简陋的茶寮里,白云也承认了佛道双修的事实,佛道双修犯了髻霞门规大忌,若追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张雨若答应白云守口如瓶,已经是天大的容忍,可白云却从未跟她提起过有关冰魂魄的一字一句,此时她生怕白云还有什么触碰到她底线的秘密隐瞒着她。

    白云却想着等日后有机会再与白衣解释,转过了头答道:“不错。”

    冷清寒目光如炬道:“那五尊五行玄甲乃墨家的根,若单单以外力唤醒其余那两尊五行玄甲,不仅会损去那两尊玄甲的结魄灵魂,还会折损墨家本来就所剩不多的气运”

    冷清寒话未说完,窦长安便打断道:“都二十年了,原来你还打算重新沾染这座江湖,我还以为你嘴里喊着复兴墨家只是说说罢了。”

    酒至七八分,窦长安打了个绵长的酒嗝,湖面微微吹来的清风夹杂着淡淡桂花香,仿佛让这个闲淡世事的男人醉意嶙峋。

    冷清寒打量了窦长安一番,这才后知后觉,有些讶然道:“穿云剑呢?”

    “酒凉了。”窦长安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冷氏府主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亲自当起酒童,拎起酒壶放入暖酒炉,不再追问他口中那柄穿云剑的下落。

    冷清寒温酒后微微一怔,他发现这个心事重重的男人身上,无缘无故地散发着弥天的气机。

    气机盈满水榭,好似千百双无形触手掀起水榭的帐帘,窦长安徐徐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凝视着波光晃动的湖面。

    冷氏府主低下头注视杯中酒,与披在身上的华服有着霄壤之别的厚茧左手,轻轻婆娑着酒杯,他喃喃道:“当年江湖上议论纷纷,背负穿云剑的窦仙儿能不能打得过剑白堂,天晓得呢?可若是论矫情,这家伙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窦长安走出水榭边上的砖台,如纱般轻盈的帐帘在身后摆荡。

    水榭外仿佛站着一道模糊的人影。

    这座湖似曾相似。

    一叶知秋,独不见苦情人诉苦情,亦不见有情人说有情。

    说来好笑,那年深秋,这位意气风发,潇洒名气占去半座江湖的男人,与那位叫赵凝冰的女子同游江南,来到长生镇也是傍晚,本想寻家客栈住下,可恰好碰上镇子中的彩灯节,相传是为了祭祀那位为长生镇带来长生二字名头的老神仙,每家每户除了在门前悬挂大红灯笼外,长街上亦挂满了七彩纸灯,绮丽神霄。

    女子都爱七彩云霓的事物,她像个七八岁孩童似的于流连街上花灯,他只好抱剑一路跟在身后,女子乐此不疲从长街的街头一路逛到末尾。

    赵凝冰这个名字却与女子的脾性截然相反,约莫是女子温煦的笑容感染了他,素来只痴

    迷于手中三尺长剑,对这些孩童玩意不感兴趣的他,竟忽地觉得整条长街吹起了蓦然春风,开始欣赏起这些他从前瞧都不会瞧上一眼的花灯,可就在他思绪沿着街上花灯飘远时,走在前头手舞足蹈的女子没了人影,呆滞之际,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回头一看正是她,她情愫酝酿双手藏在身后,冷不丁地伸出一只手,给他那团丸子形状的发髻插上一朵邹菊,是她适才从街边小摊贩那买来的,她莞尔一笑后拉着他的手穿入赏灯的人潮中。

    他和她,直到整条长街的花灯熄灭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可镇上的客栈早已住满了人,两人无奈之下只好沿着长街走去,走过镇上的拱形石桥,在河畔的杨柳树下女子停下了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城河,女子笑颜如花地跟他说,江南真美。

    而就在两人情愫正浓之时,却有一英气神武的方脸男子大煞风情,他提着酒坛行过石桥,在与两人擦肩而过的电光火石间,蓦然收住了步子,如同老饕一般的目光,落在那位正倚靠着杨柳树的男子身上,他又稍稍后退了两步,终于看清楚了男子怀中的那柄剑。

    (本章完)

    [搜索本站:97]

    9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