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袍公子接过酒坛,让秋离取下披在肩上的貂毛披风,二话不说就抬起酒坛一闷到底,眨眼的功夫便将坛子里头的桂花酒饮尽,还特意地将酒坛倒转过来颠了几下。

    窦长安假装没有看见,揉了揉脑袋说道:“你耍诈,酒都洒船板上去了。”

    白云低头一看,甲板上一干二净,窦长安分明是在为难龙浩天。

    素袍公子却展眉一笑,拱手说道:“姜是老的辣,酒是沉的香,龙浩天认栽。”

    “我可不是刻意刁难,只是怕你一坛子酒下肚不过瘾。”窦长安嘴角上扬,又指向白云说道:“莫非你要学这小子一口一小酌,像女人家吃饭细口慢咽,别人可以,你可不行。”

    一顿乱棍敲,龙浩天无从反驳。

    背靠着船头栏杆的中年男人扯了扯嘴角,又抛出一坛桂花酒。

    龙浩天不介意吃下这趟哑巴亏,正好秋风肃杀口舌干燥,自认酒量也不差,船上的私酿以精心挑选的江南桂花酿制而成,与江南正宗桂花酒相比口感或许会有些出入,但亦不失为入口生津的上等佳酿,况且南方的酿酒多以清酒为主,桂花酒也是清酒之一,不像北方的烈酒那般刚烈,两坛子桂花酒下肚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江南水域水网密布,前方峡谷由三面犬牙交错的陡峭崖壁围绕而成,当顺流直下的石头泥沙碰撞激荡,形成一个接一个的暗礁,这一滩水势自然是变得湍急汹涌,好在帆船的规模足够大,才得以平稳前行。

    愈发接近那座气势磅礴的峡谷,它险峻高耸的轮廓就愈发清晰,白马奔腾的水声延绵不绝。

    “到了。”窦长安淡淡地说道,但眼中却映着皎月投江的嶙峋倒影。

    帆船驶入峡谷,水势悄然由急变缓,视线廓然开朗,巍然屹立的山势使白云为之一颤,三面高逾百丈的崖壁像被横空劈开,于江面拔地而生,银柔月色洒落于开阔的峡谷水域,倒映着三面高耸的崖壁,恍如隔世。

    “怒沧峡。”素袍公子也站到船头,一脸神往道。

    窦长安趴在栏杆上,低眉不语。

    龙浩天爽朗一笑,饮尽手上的桂花酒后,又从白云手中拿过那只还剩一半的酒坛,摇了摇,一只手恰好能抓稳的酒坛,先灌了一口后把手伸向江面,手腕倾斜将酒坛里的琼浆玉露倒入江中,这一举动像是在祭拜祖先,。

    窦长安瞄了一眼素袍公子的行径,出言骂道:“暴殄天物。”

    直至酒坛空空如也,素袍公子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温颜说道:“前辈不是说这些坛子里头装的假酒吗,又何来暴殄天物一说?我是敬这锦绣山河,竟能孕育出此般鬼斧神工的手笔,再珍贵的酒又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这回轮到巧舌如簧的窦长安

    哑口无言,却也不气急败坏地反驳,反倒扭开了头,视线于这滩开阔的水面上神游。

    江南的山甚少,如怒沧峡这般的险峻峡谷更是少之又少,因此怒沧峡可谓是江南的门面之一,走水路顺长江直下江南,怒沧峡是必经之地,如同江南门户。

    龙浩天又招了招手,让紫衣来到身旁:“秋离,你看这怒沧峡三面成峰,崖壁高耸入云,与那蜀中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阁相比,如何?”

    秋离咬了咬红若丹霞的小嘴,答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龙浩天心情大好,轻轻弹了一下秋离的鼻尖笑道:“依我看是各有千秋,前者倚山川之险成咽喉要道,拱卫沃野千里的西蜀安宁,即便北方大辽铁蹄大举南下,也难动西蜀一根汗毛,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并非没有道理,大辽引以为傲自称所向披靡的铁骑,一旦入了蜀道寸步难行,仅仅以剑阁一关便能将百万大辽铁骑挡于门外。”

    “后者则雄踞长江水道,乃兵家必争之地,江南水网密布,长江天险尤是难以逾越,北方铁蹄若想夺得江南全境,那么就必须经过怒沧峡横渡长江,而怒沧峡由崖壁环绕三面成峰,形如困龙之地,只要江南水师严阵以待,江南腹地便固若金汤。”

    窦长安敲了敲勾阑,一脸浮夸道:“龙公子可真是腹藏沟壑雄才伟略,怎地家里做字画生意还钻研起兵法来着?你适才这番见解若是被某位朝堂上的大官老爷听着,得把你当做宝贝,说不定还把你引荐到天子堂前,还卖甚么字画,平步青云光宗耀祖岂不美哉?”

    素袍公子哗地划开象骨折扇,摇头说道:“前辈见笑了,都是些从书里头葫芦依样照搬出来的浅见,哪里谈得上钻研,普天之下胸怀不世才略之人比比皆是,又如何轮得到我,再说人才也分作帅才与将才,帅才统四方引八方来朝,将才眼观六路出谋划策心思细腻,我虽然自幼喜好舞刀弄枪,但自认不是将才的料更没有这般火候。”

    “哦?不是将才的料?龙公子就不必转弯抹角,兜这么一个大弯来夸自个是当帅才的料了。”窦长安又道:“帅才可不是你龙公子想当就当得了的,如你家族那般做大买卖的宗祠,枝繁茂盛人丁兴旺,想当帅才的人可不少。”

    龙浩天有苦自知,轻叹了一声说道:“前辈明白人!就连家父也觉得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日后难以扛起家族生意的大旗,所以才想着让我出来游历,希望我能开阔眼界静下心回家里头跟他做生意,不过说来也好笑,在家里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年,自从出来游历以后看得远了,心也静了还真想回家里头帮帮忙,若是能帮家里头多卖出几副字画,替家父分忧解难,睡着了也得偷笑。”

    听过素袍公子的这一席话,窦长安的目光柔和了一些:“这回醍醐灌顶还不晚,只不过你若真立定决心要做生意,暗里头的手段可使不得,做生意本就是诚信第一,更何况你做的是字画生意,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手段使得不好出了岔子,你那位父亲可就更加看不上你了。”

    这一阵旁敲侧击无疑是在扒皮挖骨,龙浩天心领神会,窦长安是在含沙射影万象观一事,便点头答道:“前辈所言甚是,我定当牢记。”

    一旁的紫衣婢女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只是窦长安这番话里有话地指桑骂槐,公子依旧不为所动,作为婢女她心里头虽然忿忿不平,但也不好发作,且窦长安的这一席话软硬兼施,虽听起来甚是刺耳,可深究其中的道理尽是有益无损。

    白云没有掺合两人的闲聊,此刻正一言不发,望着银光粼粼的江面怔怔出神,约莫是桂花酒渗人,一阵风吹来,白云直感到凉意透骨,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冷?”窦长安没来由地问了一句,目光如痴,取出一条吊坠。

    白云回过了神,他认得那条项链上的花纹,西域曼陀罗花,灵光乍现,这条吊坠原本是挂在云梦泽木屋一堵墙上的饰物,再往深一层想,能让窦长安如此惦记,定是那位女子留下的信物。

    “你是被风吹得冷,还是心里头冷。”窦长安眼光婆娑,手指轻轻抚过吊坠,说起一些让人摸不着道的话。

    白云没有回答,目光回到江面之上,其中一座斧削四壁的峰峦在江面正中擎立,如同将长江切成两半。

    素袍公子也为那条被中年男人视若珍宝的项链所吸引,走近了一些。

    窦长安笑道:“我与她离开万象观后便乘船顺江而下,要去江南看微微摆柳,莺歌鹊舞,在路过怒沧峡的时候,她也如我这般站于船头,被这旷世风光深深震撼。”

    持剑少年微微侧目,发现窦长安醉意阑珊。

    窦长安喃喃自语道:“我还记得她说这怒沧峡三面成峰,挡了万象观的气运流转,她一意孤行抛下万象随我下山,多多少少心中有愧,问我能否帮她出一剑,削去怒沧峡三座峰峦的其中一座,破去此局,可我那会一心求证剑道,又因万象观掌教那王八蛋,压根就瞧不上万象观,哪里有这番闲情心思,便骗她说做不到。”

    故人往事引人唏嘘,就连温柔的月光,跌宕不歇的江面似乎都为之动容。

    前方若皎鳞栉比的江面,无故生出一道波澜。

    窦长安凝视着江面笑道:“小子,咱练剑之人这一生得有两柄剑。”

    白云不发一言,静候下文。

    窦长安的双眸愈发深邃:“手中剑斩妖斩魔斩头颅,心中剑断肝断肠断白头。”

    那道波浪犹如千军万马一线铺开,帆船在驶入暗涌流动的怒沧峡时纹丝不动,而此刻竟有翻摇荡漾之势。

    一尊沉黑铠甲于江底之下翻江倒海,如同过江蛟蟒惊世骇俗。

    前一刻还在黯然神伤的窦长安仰天大笑,声如洪钟道:“来得正好。”

    扎了一束丸子发髻的中年男人脚尖点落船头,整艘帆船当即向前倾斜,他空灵飘向空中,朝天朗声道:“今日我便替你剑开怒沧峡。”

    与此同时那尊沉黑铠甲跃出水面。

    “借剑一用。”窦长安向天求剑,如同神仙入世,手中无剑却胜有剑。

    一抹萦绕天地的剑气劈落。

    刹那间,江面猛然炸开。

    那人劈出一道直达江底的裂缝,水浪纷纷淹过百丈崖壁。

    怒沧峡曾三面成峰,当下余两山相矗。

    饶是这世间真有蛟龙亦叫它灰飞烟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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