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同……不是,王老师,你这是咋了?”

    李亚东看到老王同志出现在自家门口时,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一准是通知书来了。只是老王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凄惨。

    “呼呼……我没事,没事……”老王上气不接下气,揉了揉沾有血丝的头发后,示意自己无碍。

    “亚东同学……”他两眼放光的盯着李亚东,眸子里充满了喜悦、赞赏,和骄傲……

    这可他教出来的学生啊!

    “老师?您是小东的老师?”胡秀英原以为家里来了个要饭的呢,听完两人的对话后,赶着脚迎了过来,一脸希冀,她大概也猜到了是什么事情。

    “可不是?”老王一脸自豪,这一刻他瘦小的身躯站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显得是那样高大。

    李亚东觉得老王也就早生了几年,不然肯定要嚎一嗓子“还有谁?!”

    “老师,小东考上那个大学了?”李冬梅也火急火燎的凑了上来。

    恰好这时,门外好多乡亲们也闻讯赶来。大家无疑都很关心这个问题,早就知道李家老幺考上了大学,可一直不知道到底考哪儿去了。

    毕竟大学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大城市的大学生,自然就不是小城市能比的。不说别的,以后分配的工作那肯定也不一样。

    说的更直白一点,就是官大官小的问题。

    老王深吸一口气后,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眼神在乡亲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李亚东身上,激动道:“北……北北……”

    “北大是吧?”李亚东都替他着急。

    其实李亚东心里还是有点数的,毕竟他的第一志愿就是北大,所以此刻算不上有多惊喜。对他来说只要能走出去,上哪个大学区别并不大。

    “是啊!”老王猛地抓住他的手臂,眼珠子瞪得滚圆滚圆,“亚东同学,那可是北大呀!”

    李亚东嘴角一阵抽搐,意识到此情此景,他大概需要表现得更激动一些,于是“兴奋”得一下跳了起来,手舞足蹈道:“天呐!我居然考上了北大?!”

    “那还有假?”老王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也适时地从斜跨在肩上的绿军包里,掏出一个印有北大校徽的白色信封。

    胡秀英激动的将信封接了过去,双手止不住的有些颤抖,只是望着封面上完全不认识的字,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大约清楚儿子是考上了一所好大学,但“北大”这两个字实在过于抽象,农村人哪里听得懂?

    北大荒大学吗?

    “亚东老师,北大是个啥学校,是在很大的城市里的吗?”很多乡亲们也不明所以,连声问道。

    “很大的城市?”老王嗤笑一声,对于这群乡野村夫的孤陋寡闻,算是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淡淡的回道:“你们说首都算不算很大的城市?”

    “啥?!”

    “亚东考上了首都的大学?”

    “哎呀,那肯定是了不得的好学校啊!”

    “可不是?将来说不定能留在首都工作,那得是多大的官啊?”

    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惊叹,这个中国中南部地区偏远小山村里的农民们,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给震撼到了。

    然而,这还没完……

    “你们知道个什么……”老王一脸倨傲,觉得很有必要给这群农民兄弟们科普一下,可千万别看轻了他的学生。

    当然,还有他这个能教出这样学生的老师。

    “告诉你们,北大,那在首都都是顶好的大学,咱们中国的第一学府!”

    哗啦——

    这个消息丝毫不亚于晴天霹雳,将在场所有的父老乡亲们都给劈傻了!

    好半晌后,整个小山村彻底沸腾了,下地干活?完全不存的。村里的老少爷们、老娘们、小媳妇,无一不是扯着嗓子奔走相告。就像自家的母猪产崽儿了一样,恨不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

    “小东,去镇上割一斤肉回来,对了,再买瓶好酒,中午留老师在家里吃饭。”胡秀英眼眶红红的,笑得合不拢嘴。平时一分钱要当成两分钱来花的她,也难得阔绰一回,割肉这种事情都是论斤来的。

    “那……王老师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回。”李亚东还能说啥呢,他就算再怎么沉得住气,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往他娘头上泼冷水啊。

    况且老王这个人平时对他还算不错,买点肉孝敬一下也是应该的。

    “不麻烦,不麻烦,我坐一会儿就走……”老王笑着摆摆手,可屁股坐在板凳上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心里大概觉得这顿肉他应该也是吃得起的。

    为了不耽误时间,李亚东准备去一趟张春喜家,借他爹的二八大杠用一下,本来就是乡里乡亲的,更别提两家现在还有利益挂钩,他自信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可走在半路上的时候,碰到了闻讯赶来的村长方驼子,听说李亚东要借自行车后,二话没说就往家跑,把自己的“永久”牌二八大杠给推了过来。

    “亚东,以后要用车就直接去我家赶,我要是没上乡里开会去,那车子一准就在。”方驼子单手叉着腰,一脸豪气的说道。

    这可不是他的正常作风,如果说村里谁还有点花花肠子,恐怕就只有他了。

    一个三十多岁就驼了背的人,在农村等于三级残废,却能在村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如此也能说明很多问题。

    “叔,那就谢了。”李亚东倒也没推辞,借谁的不是借啊。

    “诶,说这话……”

    来到镇上后,李亚东先到蔡小惠家跟她打了声招呼,张春喜那货不知道去哪里收鸡蛋和鸭子去了,一早上也没照着面。今天李亚东肯定是没空了,他娘还等着他提肉回家做饭呢。

    蔡小惠一脸苦涩,按李亚东的意思是让他和张春喜试着做做看,毕竟也学了这么久,可她还是不敢。因此弄个木板子,拿栗碳在上面写下四个大字——东家有喜,竖在了门外的烤鸭瓮旁。

    这回可是真的东家有喜。

    这年头想换点普通票据其实也不难,但有个前提就是要舍得花钱,在蔡小惠的介绍下,李亚东找到一户人家,按照正常比例多给了五毛钱,很顺利的换到了一斤肉票和一张酒票。

    肉是五花肉,全是肥膘肉李亚东实在吃不下,酒是本地自产的米酒,度数很低,十来度的样子,跟红酒差不多。

    回到家里后,胡秀英忙活了一上午,可谓倾家荡产做了一桌硬菜。一大钵土豆烧肉,一大盆鸭架汤,一盘油煎咸鱼干,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凉拌毛豆,外加一个油炸花生米,鸡鸭鱼肉算全凑齐了。

    吃饭的时候,李亚东把三哥三嫂也叫了过来。

    李亚军负责陪酒,王老倒也不客气,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嘴巴都快笑歪了,直夸李亚东有潜力,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全然不记得当初认定亚东同学已经疯掉的事情。

    半下午的时候,不胜酒力的老王同志推着那辆趴了窝的自行车,歪歪扭扭的终究还是走了。可没过多大会儿功夫,家里又来了位稀客。

    李亚东瞅着方驼子的模样,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于是将他拉到门外,俩人单独聊了聊。

    “叔,有啥事你就直说吧。”

    “那个……”方驼子蹲在墙角的泥巴埂子上,搓了搓手,脸色显得有些红润,“亚东啊,按理说这件事情我不该来找你商量的……”

    李亚东白眼一翻,心想你这不还是来了吗?

    听他支支吾吾的讲了老半天后,李亚东总算听明白了意思。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就是他考上了首都的大学,村里人高兴,一定要庆祝一下。

    这年头还不兴承办酒席,家里如果有个什么喜事,顶多也就是自家人聚在一起搓一顿。当然,这是“独乐乐”,要是真赶上什么“众乐乐”的大喜事,多半是要村里集体操办的。

    而这个年代大概没有什么喜事是一场黑白电影解决不了的,眼下李亚东考上北大的事情,村里人大多也是这个想法。

    可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钱。

    “亚东啊,你是清楚的,请人放场电影可不便宜,村里财政吃紧,村干部的工资好几个月都没发了,哪里拿得出来这么多钱?那个……我听人说你在镇上做买卖,一天能赚好几十……”

    方驼子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李亚东已经完全领悟了意思,倒也没去计较这钱到底该由谁来出,毕竟乡亲们也是为他庆祝。

    想了想后,说道:“叔,你看这样行不,我寻思着看场电影好像也没个意思,村里不是快通电了嘛,要不我出钱给村里买台电视机吧,这样一来大家以后也有个乐子。”

    “啥?你说真的?!”方驼子一听这话后,激动得站了起来。

    一台电视机啊,起码得要两三百块呢!这可是一笔巨款,像他们这种穷乡僻壤里的小山村,没几个人能一次性拿得出来,有些稍稍富足的人家砌个红砖房都是分期来的,建个四五年的,属于很正常的现象。

    “真的。”李亚东笑着点头,其实他琢磨这件事情有一阵儿了,原本是打算给自己家买一台,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样一来他家里一准就成了大本营,他娘非得被吵死不可。

    倒不如放在村委会的大礼堂里,那地方宽敞不说,也不怕打扰谁家休息。晚上有空的时候大家就一起过去看看,娱乐娱乐,顺便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终归是有好处的。就权当他为村里做了一件好事。

    “不过……我可没有电视机票,这东西恐怕要村里想办法解决。”忽然想到什么,李亚东补充道。

    电视机票可不比粮票肉票,那是真正的稀缺票据,就算有钱,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到有货的人。

    “没问题!电视机票的事情我来想办法,那钱……”方驼子深吸一口气后,大手一挥道。

    可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大小也管着好几百号人,平时隔三差五的乡里县里的人民大会堂,还是有资格去坐一坐的,不比一般的城里人场面?

    方驼子已经想好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了给村委会添置一件宝贝疙瘩,就算豁出老脸去乡长家堵门,也必须弄来一张电视机票,不给就不走了!

    “钱没事,随用随有,等你弄来了电视机票,咱俩一起去县里买。”

    “好!”

    方驼子告别了李亚东后,几乎马不停蹄,立刻回家推出了自己的二八大杠,带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一溜烟儿的杀往了乡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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