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东一点没有拿一个未来人的身份去轻视这个年代高中生的想法,实际上在这方面他是处于劣势的。

    即便这一年的高考他曾经经历过,但也无法做到时隔三十多年后还能记住考题的地步。而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没有再翻阅过任何课本教材。

    更要命的是,他还是一名理科生。

    八十年代参加过高考的人大概都不会忘记,一九八四年的高考理科有多么惨绝人寰?那张恍若天书的数学试卷,是多少人脑子里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靥?

    这年高考施行的还是全国统考制,也就是说各省市的试卷完全一样,而在高考理科数学120分的考试中,京城的平均分数只有20分。

    魔都的平均分数只有29分。

    全国的总平均分数只有26分。

    怎一个惨字了得?!

    日后的考生都得感谢八四级理科生的付出,若没有他们的集体阵亡,又怎能换来命卷老师的不杀之恩?

    只要想起这件事情,李亚东就感觉肝儿颤。

    他唯一算得上优势的,大概就是曾经的那段教师生涯,在那八年时间里他带过物理和化学这两门课程。

    至于其他的几门科目,语文和政治倒谈不上畏惧,毕竟五十多年的人生阅历摆在那里。

    而英语和生物就比较麻烦,离开校园后,他的生活似乎不太能触及到这两个领域,也没有像某段时期心血来潮买了一本《诗的八堂课》来陶冶情操那样刻意迎合过。

    略微捋一捋,李亚东就发现高考的难度远超他的想象,也不是没想过放弃,拥有领先这个时代几十年的记忆,几乎是一副躺赢的局面。但如果放弃了,势必会浪费很多时间与机会,因为他几无可能在短时间内离开家,母亲不会答应,大哥也不会同意。

    战吧,既然退无可退,就唯有背水一战了!

    “娘,我吃好了。”放下碗筷后,李亚东赶紧回房开始充电。

    复习还得讲究方法,他决定先集火在让他有些心慌的数学上,于是在破旧条木桌上一堆乱糟糟的书本里找了老半天,找出了一摞数学试卷。

    这是他们校长从黄高买来的,然后再刻板油印卖给他们,也不强迫,一套试卷一块钱,等于他娘往学校里送了一斤鸡蛋。八成就是《黄冈密卷》的前身,里面题目难度高于同类试卷不少,所幸有答案,李亚东开始对照着答案一道题一道题的分析过去,实在有不懂的地方就查阅相关资料。

    没由来的他突然发现,这套前世熬死了他不少脑细胞的试卷,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啃嘛。

    难道是自己的脑壳变聪明了?可能性不大,或许只能归结于他当年没有努力吧。

    果然每个不成功的人年迈时回顾一生,总会怨恨自己当年的不努力。

    不过……李亚东至少还有机会弥补,你说气不气人?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期间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头扎在书堆里。

    中午的时候,村里的瘸子叔从县城办事回来,捎来了他大哥李亚民让带的两块钱,“亚东啊,这钱你大哥让你千万别省着,考试的时候买点好吃的,注意补充营养。他们单位里有事,要派他去南边出差,所以就没空回来。”

    “谢了,叔。”李亚东伸手接过钱,心里有些不太好受,深知这两块钱的来之不易。

    他大哥李亚民看似光鲜,说出去也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其实工资并不高,自从部队转业后基本没涨,每月只有十几块,一家三口蜗居在单位不足二十平的小房间里,他大嫂也没个工作,侄女去年又上了初中。

    生活真是捉襟见肘,这两块钱明显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诶,这孩子,说这话就见外了。”

    等到瘸子叔走了后,李亚东将手里的两张“红色拖拉机”顺手递给他娘。

    “自个儿拿着吧,赶明儿我就不给你钱了。”

    李亚东坚持未果后,只好暂时收了起来,从小到大他身上就没揣过这么多钱。

    半下午的时候,同住在一个村子里的三哥李亚军来了,手里还拎着一条尿素袋子,里面装着一只老母鸡。

    “诶,老三,这可使不得啊,你听我说啊,下蛋的老母鸡可不敢宰……”

    李亚军闷不吭声,对母亲的阻拦置若罔闻,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直接割了鸡喉,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

    意料之中的是,鸡毛还没钳完的时候,三嫂刘金菊面色难看的寻上门来,瞥了眼铁箍木桶里已经死翘翘的老母鸡后,顿时如同死了亲娘一样。

    “我的命好苦啊,家里出了个败家货,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亚军对着母亲尴尬一笑,“娘,你接着弄,晚上给小东补补,我就先走了。”

    “李老三,你今天要是敢碰我一下,老娘就跟你拼了!”刘金菊坐在门口的黄泥巴地上死都不起来。

    李亚军也不跟她吵,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右手向下一揽,就把她夹在了胳肢窝里。一米八三的壮劳动力,收拾一个一米六不到小媳妇儿,简单不要太轻松,任她叫破喉咙都没用。

    “霸气!”李亚东杵在屋檐底下也插不上手,重温着这熟悉的一幕,挺没心没肺的笑了。

    “这个死老三,让他不杀不杀,偏不听话,待会那女人还不撒泼上吊?”胡秀英赶着脚来到门槛外眺望,表情显得有些担忧。

    从言语中不难听出她对这个三儿媳妇意见颇深,同时也埋怨儿子的败家。

    李亚东无奈一笑,实在没法子告诉他娘这件事的结果,而且身为老幺,在没有成家立业之前他在这个家里是没有太多发言权的。

    “娘,我看没大碍,待会儿我去找三嫂说道说道,小东考上大学了还能亏待她不成?”李冬梅在一旁安慰着,自古婆媳是天敌,这句话近乎真理。

    同时她不假思索的信心也令刚刚回房的李亚东不由一阵汗颜,赶紧抓起手边的一本《高中生物第三册》,一头扎了进去。

    胡秀英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拾掇老母鸡去了,这毛都钳了一半,救是救不活了。

    按理说李亚东明天高考,二姐李春兰应该回来看看,可这个点还没见着人,八成是回不来了。她婆家距离这里有些脚程,眼下又正值“双抢”,能不能抽出时间还真不好说。

    晚饭是老母鸡烩手擀面,滋味自不用提,就是放在三十年后都是挺俏皮的东西。

    一只三斤的老母鸡只吃了一小半,另一半就着一钵面条被李冬梅送到李亚军家,灶台上的瓦罐里还余下一些,随后被胡秀英放在木桶中吊进了屋后的水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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