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万众瞩目当中款款而来。

    她头戴龙凤珠翠冠,身着皇后常服,真红大袖衣,身披霞帔,明黄色的大衫,衣上织龙凤纹,周身气度非凡。如果她身旁没跟着那个烧焦了脸儿的女鬼,画面显然会更好看些。

    谢玖想。

    焦脸女鬼看向谢玖,阴森的眼神饱含警告。

    皇后一路走来,众妃的表情各异,比看到惠妃出现在咸熙宫更令她们谅诧,有些不经事的,脸上便带上几分,眼珠子好悬没瞪出来。

    虽说皇后幽居昭阳宫是以旧疾复发为借口,便是蒙蔽了一时,时间久了也都从各自渠道知道个七七八八。一个中宫皇后,几番被夺\权,甚至连元旦都没有出席,关了小半年连家人见一面都难,说皇帝不是有心针对皇后,众妃都宁可相信惠妃的真爱是皇后了。

    形同禁足中的皇后,在没有任何预兆下,突然出现在咸熙宫,足够众妃在心里炸开锅的了。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朱德音垂眸轻施一礼。

    张伏慧自打见皇后现身,修长的眉毛就紧紧蹙起,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当日皇帝只差没有下旨软禁皇后,话语中摆明了让皇后在昭阳宫反省己错,现在一没皇帝口谕,二没圣旨放她出来,皇后居然就敢明目张胆地来她这儿刷存在感,是当面锣对面鼓想和皇帝还有她撕破脸皮吗?

    “你身子不适,不在昭阳宫待着,怎么跑到咸熙宫来?”

    太后这话说的相当不给皇后留脸面。

    朱德音听了,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意,不等太后叫起便站起了身体,只微微躬身道:“谢太后关心,臣妾的身体已经好了。臣妾在昭阳宫养病期间,劳烦太后掌管繁琐的宫务,臣妾倍感歉意。”

    “太后能力卓越。又有臣妾与周妃、宁妃在下面分担效力,皇后实不必感到如此忧心。”秦妃脆生生地道,面上是一贯真诚的笑。“皇后是一国之母,万民的表率。目前还是身体为重的好。”

    朱德音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她还没垮台就有一堆人忙不及地倒戈,讨好太后了。

    “本宫的身体很好,秦妃有心了。”

    张伏慧看了看皇后,随意地摆手,语气颇无奈。“你就是爱逞强,快坐下吧。你向来身子骨弱,硬\挺着也只是伤身。宫里你还有这些个姐妹可以帮手,又何必事必躬亲,糟践自己身子?”

    “身体逞强还能硬\挺。能力却逞不得强。”最后,她语重心长地说。

    朱德音径自走到谢玖身前,谢玖坐在下首左侧第一位,比秦妃的右侧位更尊贵。

    谢玖闻到女鬼身上散发出来的烧焦味,她起身轻施一礼。没有多余的话,就往周妃的位置上走过去,以周妃为首依次起身排座。

    因为皇后的到来,殿内的气氛莫名的陷入沉闷之中,太后神情恹恹的,没了聊天的兴致。

    “听说昨日杨才人为皇上产下一子?”朱德音偏过头望向太后,苍白的脸上总算露出几分笑意。可是扯动了嘴角,笑意却并没有进了眼睛。“臣妾今日便是为了皇四子一事前来,臣妾身体孱弱无子,久不侍君,家父甚为担忧,便着家母进宫斥责臣妾理应为皇上分忧。中宫无子,才致后\宫频乱,朝中动荡。望太后成全,允许杨才人之子过继给臣妾抚养。”

    顿了顿,她气息微乱地道:“家父亦不日便要上疏皇上。以正视听。”

    一席话镇的众人神色几变。

    杨才人位低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若依前例以往倒也不是没有才人位份的孩子被妃位的人抱养。

    可中宫皇后不同他人,过继到她名下,便是她的孩子,之后便是太子。

    别说皇帝憋着劲儿想把皇后给拉下来,推惠妃上去,就只凭杨才人这个姓氏,张伏慧就不可能同意让皇后过继孩子。

    当年永徽帝杨惠妃代掌凤印,行的是皇后权。先皇继位之初,杨氏族人何等的嚣张跋扈,她和先皇一拉一打,黑脸白脸扮了个遍,用了四年的功夫,直到顾宜芳登基为帝,她才将杨氏一族彻底扫出了权利中心。

    如今皇后又想抱养杨氏之子,这可就不仅仅是过继孩子。朱家本身就是世族,在朝中如日中天,再与杨氏联合起来,还有她和皇帝娘俩的好日子吗?

    当下眼底就露出几分不悦,还不待太后开口,便听谢玖施施然地道:

    “昨个儿来人报信杨才人生了皇子,皇上大喜,还研究着不日便给杨才人晋位。皇上旨意未下,皇后便急着来抢人,是不是有些不妥?”

    中宫皇后无子,正是皇帝废后想好的借口之一,一旦过继了杨氏的孩子,皇后的地位反而稳固,又加之杨氏残余的势力,分分钟搞死她没二话,谢玖就是再碍于皇后身旁的女鬼,也不得不出声反对。

    好在女鬼知道她身上碰不得,便只是怒目而视,没有莽撞地扑上来。

    张伏慧很满意惠妃的反驳,也道:“如果皇上晋了杨才人的位,她位份够了,便是皇后你也不能强逼人过继孩子给你。”然后,她状似语重心长,眼里却是满满的恶意。

    “你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做娘的对娘子那份心意,是宁可自己万死,也不能让孩子受到伤害。咱位虽是皇家,也是血脉相承,你又是一国之母,便是想要过继个孩子也不在这一朝一夕的。以后有哪个位份低的妃嫔生了孩子,你若喜欢,再谈也不迟。”

    朱德音庆幸手里没拿着茶盏,否则非要直接砸到太后那张浓妆艳抹的老脸上不可。

    夫君都死了三四年了,抹成这样也不知给谁看!

    位份低的蒋氏倒是生了孩子,当天晚上就让太后抱到张妃那儿去,等到她得到消息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终于等杨氏的孩子生出来,她才提出来,这一帮跳马猴就忍不住跳出来挡,就都跟杵了她们心肝脾肺肾似的,个个张牙舞爪,唯恐她占了先机。

    说的好听,再等哪个位份低的生,不说十月怀胎,皇帝和惠妃打的火\热,皇帝让惠妃把着不撒手,平日妃嫔们连个肉腥味儿都闻不着,她们倒想生,能生的出来才怪!

    朱德音垂眸,掩饰满目的嘲讽。

    “臣妾早便与杨氏商量好了,她也放心交到臣妾身边养。太后也知道这宫里,近些日子越发地乱了套,惠妃一人独霸皇上,宫中人心浮动,杨氏担心有心人对她的孩子下手,是以一早便求了臣妾,臣妾也允了。生不生孩子的并不重要,生了孩子对自己固然好,对旁的也却未必下不得黑手。太后久在后\宫,这一点想必深有体会。”

    “望太后顾念杨氏爱子之心,臣妾怜子之意。”

    这画风不对啊。

    谢玖不禁感慨,皇后一改往日宽厚之风,步步紧逼,话里句句带刺,这是让皇帝给刺激大发崛起了?变身了?黑化了?

    “的确杨氏爱子之心,皇后也确有怜子之意,可皇上也是孩子的父亲,皇后就不念及皇上的心意?”秦妃面上淡淡的,心里却恨极这杨才人的自作主张,千防万防也没防到她竟早与皇上勾连。

    若非留那孩子还有用途,她又怎可能让杨氏这般轻易产下皇子?

    朱德音冷笑,嘲讽的目光长时间地停在秦妃的身上。

    若单论五官相貌,秦妃花容月貌,绝对是力压惠妃一头。当初在贤王府皇帝便宠她爱她,便是有旁人,秦妃的位置也绝对是摆在前头。如今时移世易,皇帝像着了魔似的偏宠惠妃,她不信这秦妃真有那么广阔的胸襟,甘心情愿退位让贤,不仅皇帝让出去,连位份都被惠妃压了半头。

    “皇上对皇子的心意?本宫在昭阳宫养病日久,并不十分清楚,想必秦妃深有体会。”她笑,“皇上专\宠惠妃,也对皇三子更为上心,却不知你的皇长子一月见了皇上几面?你,又见了几面?”

    秦妃一时语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从不知道皇后也有这样戳人肺管子说话的时候。

    哪是软肋往哪儿杵,脸上哪里嫩就往哪里打,啪啪作响,毫不手软。

    “皇后学问渊博,说起话挑起事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臣妾佩服。”

    谢玖将半边身子转到皇后一面,浅浅地勾起一抹笑。“咱们进宫便是服侍皇上,只求对皇上忠心,哪敢像皇后一样,对皇上诸多要求?皇上不是小家小户的男子,他是大燕的皇帝,后\宫妃嫔们的天。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臣妾劝皇后,一切还是以圣意为尊,咱们就是在这儿吵翻天,打破脑袋,杨氏的孩子也未必就到了皇后的名下。”

    除了皇后,没有人乐见杨氏之子过继到皇后名下。

    众妃难得见到平日只能仰望的上位妃嫔打成一锅粥,看好戏的心情胜倒一切。

    “这事,还是容后再议吧。”朱伏慧不耐烦地挥手,懒得和皇后在口头上争个输赢。

    她虽说不待见惠妃这人,但惠妃的话无疑一矢中的。

    后\宫里皇帝就是天,皇后想破脑袋一堆天花乱坠的理由,即便朝臣连名上疏稳固中宫,皇帝一个提杨氏位份的旨意一下,谁都无可奈何。祖宗规矩,妃位以上就有权利养自己的孩子,没人能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