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门始建于本朝,西接桃花河,与西湖遥遥相望,是余杭城的北大门。虽然年代不久,但位处要道,地近运河,位置十分优越,街道上很快便店铺云集,樯帆如林,商贾行人熙熙攘攘。

    在街市尽头,有一间名曰‘四海’的当铺,看起来平平无奇,与武林门大街上的其他若干家同业,没有什么区别。

    这日,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客人,走入了昏暗的店铺中,将一个包袱,搁在朝奉面前。

    朝奉无精打采的打开了包袱,见里面是个巴掌大的白瓷猿猴,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朝奉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仔细端详此物片刻,才打量一眼不速之客道:“此物出自何处,有何名堂?”

    “城西白家杂货铺所购,耗资黄金十两。”顾客哑着嗓子道。

    “不值这个钱。”朝奉一副‘你上当了’的表情。

    “识货则值。”顾客不以为意道。

    “”朝奉沉吟片刻,问道:“活当还是死当?”

    “死当。”顾客沉声道。

    “死当只给一文。”朝奉冷冰冰道。

    见过黑心的当铺,没见过这么黑心的。那顾客却点头道:“可以。”

    “客人请入内立字据。”朝奉将瓷白猿收入袖中,站起身来,打开柜台的栅门,将顾客迎入后堂。

    当铺后堂挂着黑色的窗帘,没有一丝光透进来,大白天仍伸手不见五指。

    但店家没有要掌灯的意思,客人也没有表示异议。双方便在黑暗中交谈起来。

    “现在风声很紧,客人不妨过些日子再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显然不是方才的朝奉。

    “我出十倍酬劳。”顾客硬邦邦说道。

    “点子扎手?”老者问道。

    “自然,他是黄阶高手。”顾客也不隐瞒。

    “”对方陷入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二十倍。”

    “成交。”顾客不假思索道。

    “嘶”房间角落里,响起两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目标是谁?”苍老的声音发问道。

    “付岩,姑苏付家的外管事,乃,明日乘船抵达武林门码头。”顾客将一张纸搁在桌子上。“不能让他见到明晚的月亮。”

    “客人既然不愿显露真容,必须要付全额。”苍老的声音说道:“若万一失手,本社如数奉还。”

    “可以。”客人将一包沉甸甸的东西搁在了桌上,便被朝奉送出黑屋子。

    外人一走,屋里便亮起了灯,坐在桌边的老者打开了包袱。登时,屋里几人的眼睛,便被映成了金色。

    看着满满一包袱的金元宝,一名黑脸汉子笑道:“值得一干。”

    “上头有命令,夏侯阀的人离开之前,咱们不能轻举妄动。”也有谨慎之人表示异议。

    “我们也要开张吃饭,又不是要刺杀钦差。”黑脸汉子满不在乎道。

    “是啊,夏侯雷一直待在他的行辕里,咱们离那边远一点,能有什么问题?”显然,看在天价酬金的面子上,支持的意见占了上风。

    那老者都已经收了钱,自然早就表明了态度,他没理会手下的废话,仔细看着纸上的画像。画像的画功极高,上面的男子眇一目、络腮胡,极易辨识。旁边还用蝇头小楷,细致的标注了目标的体态特征。

    老者将画像推给黑脸汉子,道:“山魈,查一查付家的情报,如果没有问题,你就带人走一遭。”末了,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句。“顾客既然出这么高的价,点子肯定扎手。”

    “掌柜放心,白猿社从来都是杀鸡用牛刀!”黑脸汉子接下了差事。

    。

    第二天便是三月三,陆瑛起了个大早,催促陆云赶紧出门。陆云苦着脸道:“阿姐,太心急了”

    “趁着娘在佛堂做早课,咱们得赶紧溜出去。”陆瑛挤眉弄眼道:“东西都带好了吗?”

    陆云举起手中偌大的竹箱,无奈道:“要不要检查一下?”

    “不用不用,你办事我放心。”陆瑛便拉着陆云,蹑手蹑脚到了门口,这会儿钟叔刚刚打开院门,看到少爷小姐,赶忙要行礼问好,却见陆瑛笑嘻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钟叔宠溺的笑笑,目送着二位小主人离去。

    一直出了巷子,陆瑛才长舒一口气,像一只偷到鸡的小狐狸。

    “阿姐”陆云背着竹箱,叹了口气道:“来肯定要挨骂的。”

    “不要扫兴!”陆瑛却不想那么多,攥起粉拳道:“迎着朝阳,出发!”

    看着在前头欢快前行的陆瑛,陆云苦笑着跟上。

    姐弟俩说说笑笑,沿着湖畔的青石路一路而行,到了西湖北岸的葛岭脚下时,已是日上三竿。

    葛岭有抱朴观,乃道家圣地之一,但姐弟俩并非是来上香的,他们沿着汇入西湖的小溪,走入山下的花树林中。

    盛春时节,林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姐弟俩信步而行,只见蜿蜒的小溪愈发狭窄,渐闻有欢声笑语从前方传来。复前行,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林间空地上,早已有许多小姐、公子聚集于此。

    “稀客稀客!”看到姐弟俩前来,男男女女们一下兴奋起来,呼啦一下子围上来。

    几个盛装打扮的官家小姐,亲昵的揽住陆瑛的胳膊,欢天喜地道:“陆姐姐难得出来玩呢。”

    “这么看来,郡尉大人重任在身,”几个官家公子争相向陆瑛行礼,不少人紧张的结巴起来:“倒,倒也不全是坏处。”自然引得一片哄笑。

    陆瑛出身高贵、貌美如花,性格又极为可人,自然是男女通杀,非但知慕少艾的公子们,官家小姐们也喜欢她。更兼很少露面,一出现自然就成了这种众星捧月的局面。

    陆瑛便在莺莺燕燕的簇拥下,到了溪边最好的位子坐下,男男女女围绕着她,她的每一句话,都会引起一阵欢声笑语。

    陆云见状微微一笑,难怪阿姐会如此热心。取出蒲团座褥、吃喝物品、驱虫香囊零零碎碎十几样物品,摆放在陆瑛最舒适的位置。然后,他便提着为之一空的竹箱,悄然退到了角落。

    众人对这不合群的家伙早就习以为常,陆瑛也知道,自家弟弟不喜喧闹,也就由他去了。

    陆云找了一片干净的草地,便倚着竹筐,专心致志的读起来。间或有对他食指大动的官家小姐过来骚扰,陆云礼貌的应对几句,便会果断杀死话题。

    譬如,郡丞家的郭小姐凑过来,看着陆云那完美的侧脸,搭讪道:“陆公子,在看什么?”

    “郭姐姐,我在看春秋繁露。”陆云道。

    “说的是什么?”郭小姐故作兴趣道。

    “天下变道也不变与不变故易常。”陆云目光清澈的望着对方。

    “呃”郭小姐额头见汗,吭哧几下道:“那你慢慢看”便逃也似的跑掉了。

    等到曲水流觞开始,所有人全情投入在游戏中,就更没人理会他了。

    陆瑛倒是时不时向他望去,难免一不留神就被罚酒。见她发挥不佳,捱到午餐之后,陆云便起身道:“阿姐要专心,我四下走走化食。”

    陆瑛嘱咐他要小心,陆云报以白眼,便施施然消失在花树丛中。

    陆瑛也知道自家弟弟的本事,便不再挂怀,头对那些公子小姐们笑道:“看我一雪前耻!”

    “谁怕谁?”众人哄笑着继续游戏。

    。

    从葛岭向西南行半里路,就到了钦差行辕左近,陆云进了一座酒楼,径直入二层包厢。保叔一早就在里头等着了,见他到午后才姗姗来迟,却又没法指责自家殿下,只能闷头生气。

    “抱歉保叔,不好马上离开。”陆云笑着赔了个不是。

    “公子,托大会误事的!”保叔痛心疾首道。

    “误事了吗?”陆云笑问道。

    “这次没有”保叔闷声道。

    “当然没有,夏侯雷再猴急,也不至于上午就出门问柳。”陆云坐在保叔身旁,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还以为公子吃了饭过来呢。”保叔哼一声,赶紧让人将酒席换过。

    “不必。”陆云却没那么讲究道:“我已经吃过了,随便添两口就成。”保叔也只能随他。

    陆云把肚子填饱,便盘膝而坐,搬运周天整整一个时辰,精气神达到了巅峰。

    这时,他的六识无比敏锐,透过门外的脚步和呼吸声,仿佛能看到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走到包厢门外,轻轻敲了几下门框。

    三长两短。

    “出来了!”保叔沉声道。

    陆云睁开双眼,目光锐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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