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孩子?”

    歌兮反问。

    “你知道我问的是哪个孩子。”郦罗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的歌兮,冷得就像是破庙里的泥塑菩萨,明明睁着眼将世事都看在眼里,可就是无动于衷,就好似她的心也是泥捏的,冰冷、生硬、没有温度。

    “我不知道你说的孩子是谁。”

    歌兮抬起足踏上玉台的白玉台阶,湿漉漉的长发在湿冷的空中都结了一层白霜。

    郦罗气极,她总是有这种本事让自己发怒,真是想将她好好打上了一顿。

    “我说的是元念,那个你亲生的孩子。”

    自打歌兮强势入主宫中以来,她从未去看过一眼被她软禁在宫里的元念,也不知她如如何想的,明明对元熙都那般关怀,可是对自己亲生的孩子,却是冷冷的,像是对待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他是齐王世子。”

    郦罗不知道的是,早在当年她对元旭说出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小念儿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当他母亲的资格。那个孩子,是她当作了筹码和元旭交换的,现在,她又能以什么身份和态度去见那个孩子。

    她是仁孝皇太后,是新帝乾元的母后。

    而元念呢,却是齐王的世子,也是现今她能用来挟制齐王的重要……棋子。

    郦罗的脸色冷了下来,“他是齐王世子无错,但他也是你亲生的儿子!是你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他也是你这辈子唯一可以拥有的孩子了!歌兮,眼下他还小,很多事情还尚可挽回。不要等到他成人了,一切都晚了。”

    “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郦罗转身而去,福乐在一旁站了好一会才上前劝道,“娘娘,温汤已经好了……您站在风口会着凉的。”

    歌兮抬步而去,玉台之上一片清冷寂寞。

    千里之外,元旭的十万大军已经连夜行军到了浣纱镇的附近。

    浣纱镇的支流就通着运河。元旭刻意不走直路而取此条路径,为的是要走水路。

    等到寅时三刻。河面上忽而起了大雾,影影绰绰间,数十艘黑色的大船急速行驶,一声呼哨打破了子夜的宁静。

    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元旭睁开双眼。双眸中幽冷的光一闪而过。

    “主上,苏将军前来接应了。”

    阿九身穿黑甲,在马车外沉声道。

    “传令下去,一路走水路,一路走陆路,陆路由卫亮领军。”

    “是,主上。”

    夜间风浪很大,黑船在急速行驶,阿九站在甲板上听着风浪。

    “在想什么?”

    十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唔。”阿九的眉毛一挑,“只是想起当年……”

    “当年黑水寨剿水匪的事?”十一接口道,“是了。就是在这一片水域,啧啧,当时贼匪高山也算是一挑硬汉,不过还是屈服在十三的手段下,说起十三那小子,长得一副嫩相跟一个小孩似的。下手一点都不轻……”

    十一说到了十三,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容慢慢收敛。

    当年他们歃血为盟,说好十三人一条命,一起出生入死,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可到底还是分道扬镳了。

    那年的黑水寨剿水匪,领头的,是十三岁的小主人上官歌兮。他们一行人夜入浣纱镇擒高山、闯水域端了黑水寨的老巢、收割了黑水寨一干匪贼三百余条人命,那夜的厮杀血腥似乎还在眼前,可是那时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却早由伙伴变成了敌手。

    “十三历来都是向着小主人,他的心思我也能猜到一些,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决绝……现在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阿九想到十三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心中便涌上一丝不悦。就这这时,南寺也从船舱中走出来,阿九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用他也可以听到的声音说,“只是有些债,就算是暂时欠着,终有一天也要算清的。”

    南寺的脚步微微滞了一下,便抬头直视阿九与十一。

    几人的眼神对接便像是刀枪剑戟在瞬间交战了一个回合。

    “扑凌凌——”

    一只雪白的鸽子飞了过来,落到了船帆的麻绳上,阿九见状将拇指和食指放在嘴中,吹出了一声鸽子哨,那只雪白的小东西便飞到了他的掌心上。

    白鸽的红脚杆上绑着一个小小的布卷,阿九熟练地解开,将白鸽交给十一,自己朝着元旭所在的舱房走去。

    “京都来消息了……”

    元旭在看完了布卷的内容之后,将布卷放到烛火上,看着它在铜盆里烧成灰烬。

    “他们果然结盟了。”

    在遭遇山洪之灾之后,卫亮曾想带领着余下的兵力硬闯京都,可是京都早就被围成了一个铁桶一般。这也说明了在京都坐镇的歌兮是早就有准备。

    她与元堃逃出资徳行宫在外躲藏的日子,仅仅只有一年半,不可能在短短数月之中就能算计布局到这一步,想必,她的强势归来,是早早的就开始盘算了。应该是……

    元旭的眼眸黯了一黯。

    假如他没有估算错,她已经是从逃出资徳行宫开始就预谋要狠狠给他一击了,那时他给的一碗堕胎药竟是让她记恨到了骨子里么,也对,韩伊说,那时候她都快没有气了。

    以那孩子的性子,只要没有死,就必然会亲手讨回她的债。

    “太妃、萧老丞相、王妃娘娘,还有世子,都被软禁了起来,阿大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暗处守着。新……新帝和仁孝太后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太妃娘娘她们除了行动受限,并没有受到苛待。”

    阿九斟酌着说道,“主上,要不要启动黑甲卫在京都内的暗线,将太妃娘娘她们救出来?”

    “不必。”

    元旭起身,高大的身影将房中昏暗的烛光遮住。

    “冤有头债有主,她历来都不会迁怒无辜,更何况,她很聪明,她不愿受江家的牵制,就必须让一个可以与之抗衡的人在朝局上与之制衡,而孤,便是这个人。”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站在他身后的小小少女,开始从他的身后走出来,走到了他的对面,成为了他不得不抬头正视的对手。

    “阿九你且看着。”

    “如无意外,进京之路,非但不会有阻碍,她还会大张旗鼓地将孤迎回去。”

    十万大军,是大盛目前最多的兵力了,江家和其他的世家即使有准备,也是吃不下如此庞大的兵力的。而且,当真要和他打起来,南边的伯家势必会乘虚而入,西北那边只是死了一个穆承嗣但未必没有再战之力,要是灭掉了他手中的兵力,那么大盛才真正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了。

    再者新帝登基,歌兮忙着巩固朝政,绝不会看着战乱再起。

    既然是不能乱,那么,他这个齐王和他手下的强兵就能安安稳稳地班师回朝,不仅如此,她还会器重他,等到江家还有自己斗了一个两败俱伤,而她和新帝又羽翼丰满的时候,她才会动他。

    睿智、隐忍、谋定而后动,他所教给她的,她学都得很好。不,是青出于蓝。

    “真不愧是孤一手教出来的孩子……”

    元旭的眼眸幽深如许,“阿九,布置下去,船队在平阳停下。”

    阿九有些吃惊,主上是在要在平阳等着小……等着仁孝亲自来请吗?

    他不敢多问,只抱拳道,“是,主上。”

    船只急速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日暮之前抵达了平阳的渡头。

    驻守平阳的是歌兮后来指派的官员,乍一听到齐王的大军忽然出现在平阳渡头,吓得从榻上滚了下来。

    “齐王……齐王这是要造反?”

    “不对不对,仁孝太后那才是……”

    “也不对也不对,该死的,现在齐王到哪里了?我还能逃出平阳城吗?”

    这个长得似个陀螺的官员记得团团转,他身边的一个小吏见到他这番模样,不禁出声劝道,“大人也不必如此惊慌,齐王取道平阳乃是太后娘娘之前就预料到的,太后娘娘让大人守在此处也是为了迎接齐王……”

    “……现在各个出口都被齐王的兵把守着,本大人怕是一出去就要被砍了脑袋了……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都是家里的该死的婆娘,说投靠太后最有前途,现在都要一只脚跨到阎王殿去了……”

    “列祖列宗,我对不起你们啊……”

    “大人……”

    “大人……”

    “不行,还是躲起来,可这里没有地方可以躲……”

    “大人……”

    那个小吏几次都插不进话,眼见着时间紧迫,再不做出应对便会被动了,那个相貌清秀的小吏眼锋一转——

    只听得“咚”的一声,那官员张着嘴倒了下去。那个小吏拿着木棒站在他后面,“大人,事态紧急,不能让你误了太后娘娘的大事,对不住了。”

    一炷香时辰后,那个小吏整理好衣袍,从容地从房中走出去。

    “来人,打开平阳城城门,迎接齐王得胜归朝!”(未完待续)。.。